他从纸张里找出从前的配图,将几条河流位置指给宋观玄看。
“……乘势而导,再于此处引水灌溉。农实民富,再以水路合农商。”
宋观玄听着,望向屋外枝头,雀鸟压得枝叶摇晃。
所言有理,所思合情。
从前这修整是高乾主持的,枯水修整河道后,夏季汛情少了大半。
高重璟听着半天没有动静,抬头看去,宋观玄支着头望着窗外。手边散落着刚刚添了注解的纸页,眼中映着点点春日明光。
宋观玄不由得因着高重璟的目光,稍稍坐正了身子:“单我一个人听了这话多可惜,这也不必攒着,拿去太和殿论一论。夏汛在即,正是忧心时。”他将心里的盘算一点点说了,仍旧盯着雀鸟起落的姿态,觉得有趣得紧。
“说来太和殿……你好些了吗?”高重璟听见鸟鸣,却挪不开目光:“我不该将赵轻书写的东西拿来给你的……”
宋观玄闻言,牵了牵嘴角:“我比顾衍好用,你做得没错。”
高重璟不由自主地描摹着宋观玄的点点笑意,他心里想得明白。这时候断不能将宋观玄的身子置于赵轻书论事之前,食俸禄思民情本是应该,宋观玄也不会为这事难过。
什么时候这样知他的?高重璟心里奇怪。
午后明光落在宋观玄身上,微微镀上一层光晕。
宋观玄不是只知道心疼难过的慈悲菩萨,但高重璟又想不出哪个道祖锋如利剑,敛如晗光。
高重璟神游天外一时想偏了,忘了本来在讨论些什么。
听着咕噜咕噜的茶水声,宋观玄突然开口。
“孟知言。”他目光一动,随着飞起的雀鸟落到院墙瓦上:“那日孟知言来见我,他心中有炬,竟然是我浅薄了。”
“啊?”高重璟忽然听见宋观玄的话,没反应过来孟知言怎么又冒出来。
宋观玄终于转头看了高重璟一眼,细细将孟知言和他说的话和重复一遍。
他眉目温润,声音轻缓,微微倾身一缕长发顺着肩头滑下。
高重璟忽然觉得眼前的宋观玄,不再是因为容貌而被称为东陵玉璧。他曾经想要的沉璧辉光,高天晓月,便是现在宋观玄的样子。
如今,高天晓月眉眼微弯,眼里晃过一丝笑意:“知言这事不是算术,也得拿着我的头发才想得明白了?”
高重璟缓过神来,低头看去,手上下意识握住了宋观玄肩头落下的发丝。
柔顺如缎,阵阵梨香。
高重璟再次晃神,呆呆松了手上青丝,磕磕巴巴道:“倒是……想得明白些了。”
宋观玄撩起这缕头发,重新放到高重璟手里,温声道:“那你拿着细想。”
高重璟一怔,慌忙拦他:“你可别再剪头发,我,我抓着就够了。”
宋观玄看着他笑,没说话。
高重璟也觉得今天奇了,宋观玄哪来的这样多的好亲近。
“倒还有件事。”宋观玄忽然正色道。
“什么?”高重璟立刻收起心神,这几日高歧奉封王在即定是又有什么风雨。
宋观玄歪头想了想,捡了句家常:“前日卫南想来做我的府医,被我打发回去了。”
“哦,卫南。”
宋观玄一撑脑袋,尾音上扬道:“倒是奇了,你说他怎么就刚好在巷尾找了新居,搬过来了呢。”
高重璟默默闷头笑了笑:“我觉得的你那条街都挺好的,怡人宜居。”
“是吧。”宋观玄左右瞧着高重璟,捉得他和自己对视:“所以就帮他买了?”
“于你几次救命之恩,没齿难忘,送间小屋不大过分吧。”
“嗯……嗯。”宋观玄意味深长:“那殿下这几日还周转得过来吗?”
“我可是堂堂皇子!”高重璟愕然,你竟不觉得我买得起?!
宋观玄连连点头:“行,多谢堂堂皇子。我先走了。”
衣摆自桌案边拂过,带来轻微的摩擦声。
高重璟望着宋观玄的背影,他病累几日而来,脚步还有些虚浮。高重璟想得痴了,蓦地想将他攥在手中,不让风雨再沾他衣角半分。
六月初二,乾都暴雨。
高歧奉的封王仪典再改不得时辰,宋观玄候在乾都观。
刺骨的寒意爬进骨髓,他倒是也习惯了。
高重璟先一步到了观中,两侧仪仗在暴雨中吃水,将乾都观本就肃穆的气质变得更加深沉。他穿过层层门洞进了正殿院中,三百台阶上,檐下站着宋观玄。
晓色道袍在风雨中猎猎作响,束带缠绕着发丝在他身后飞舞。
宋观玄看着天象,这大雨今日不会停。
吉时不吉人,到底是不行的。
他虽冷得发疼,心情倒是不错。垂目一望,高重璟撑着伞在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