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随意硬着头皮翻身上马,却对自己敏捷的身手吃了一惊。分明是少年体态,高度只及师尊胸口,平常上马都要靠师尊搭把手。如今轻轻松松,好似回到了前世成年时期。
他翻看自己的手,掌面厚实,指节修长,厚茧粗犷,俨然是成年男子的状态。想到方才女娃娃不及自己腿长,如今再看那女娃的身长,他即刻意识到,在这虚幻梦境里,自己长大了。
当真是荒诞不羁。
女娃娃不知何时坐在了他前头,挨着他胸口。“走起……”她一开口,马儿笃笃向前,八抬大轿亦步亦趋。
没有唢呐吹奏,没有锣鼓喧天,迎亲队伍萧瑟无比。
无数问题萦绕着宵随意。
他捋了捋心思,试探着问:“丫头,爹爹一时半会儿想不起你的名字了,你能告诉爹爹吗?”
女孩嗔道:“爹爹怎么又忘了呀,我叫荷儿,荷花的荷,是娘给娶的。娘说,我即便出生在不见天日的污泥里,也定有一日能冲破桎梏,做人上人,叫那些看不起我的,欺侮我的,都匍匐在地,再也不敢对我肆意妄为。”
宵随意听来,竟有些心酸,“爹爹我是不是做了很过分的事?”
女孩点点头,又使劲摇摇头,“爹爹有爹爹的难处,怨不得你。”
“爹爹会有何难处?”
“爹爹是宫里的大人物,是掌门继承人,是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不能光明正大和娘亲在一起。只能偷偷地,悄悄地,即便被发现了,也只能是娘的错,是娘勾引的爹爹。可是娘实在太可怜了。所以现在我把所有人都弄走了,爹爹可以娶娘亲了,没有人会看见,不怕被人知道。”
心湖如坠巨石,一时激起千层浪。
宵随意终于知道这孩子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了。
传言百花门门主在入道前曾是浣纱宫的婢女,私通宫人生了个孩子。后来事情败露,她因触犯门规被施了极刑,可怜的孩子亦死于非命。她心伤欲绝,了却红尘做了道姑。
百花门门主,姓阮,名恨生。
恨生恨生,到底是恨这世道不公,还是恨那姻缘浅薄?
“爹爹,到了。”
女娃跳下马,跑进了一处院门。
宵随意下马跟着走了进去,此地灰墙青瓦,矮舍三排,舍前空地上有水井有竹架,木盆水桶三三两两。显然是下人住的地方。
“爹爹,娘亲来了,你快把她牵上花轿。”
脆生生的童音入耳,眼前一扇木门吱呀打开,绣花的红鞋轻轻踏了出来。
喜袍艳艳,依旧是绣着繁复的荷花。红盖头遮着新娘子的脸庞,随着迈开的步子微微拂动着。
广袖下延出一条红带,她的手掩在袖中,正抓着红带的一头。另一头落在荷儿手里,这垂髫女娃正乐呵呵看着宵随意,喊道:“爹爹,快来牵呀,愣着做什么?”
宵随意原以为这新娘子也是个傀儡,此时见到,却觉得这身形分外熟悉,可他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第十五章 入梦(三)
“爹爹,你在想什么?”荷儿声音尖锐,将宵随意脑中好不容易浮现出的模糊人影瞬间击散了。
他走过去,没有接过红带,反而想揭开盖头,很想立刻知道这个陪自己逢场作戏的人是谁。
荷儿怒而跳脚,“爹爹,现在不能揭!”
宵随意的手已经触及盖头的边缘,只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便可解除心中困惑。
玉白的手指忽然扣住了他手腕,盖头下的人沉沉吐出三个字:“听她的。”
若说看到这只手时宵随意已有所联想,那么听到那声音后,心中便豁然开朗了。
男人的嗓音。还是与他朝夕相伴,熟悉得自己都能模仿出的嗓音。
“师……”尊字没有出口,荷儿便将红带的一头塞到了他手里,叮嘱他,“爹爹,快快牵着娘亲入轿吧。”
宵随意愣怔看着手中绸缎,只觉不可思议。他竟然与师尊进入了同样的梦境里。
难道是因为他二人都是因为同一张符咒昏睡的,而一张符咒只能制造一种梦境?
若不是如此,实在想不出其他解释。
手中红绸动了动,“走吧,还在等什么?”竟是师尊在催促他。
宵随意不免有些惊讶。转念又想,师尊比自己先入梦,必是知晓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秘密。他适才说按照荷儿说的来,定然不是胡言乱语。
如此想着,他稍稍安心了些。
不管怎样,他已见到了师尊,只要师尊无恙,他便无甚顾忌了。
宵随意拽了拽红绸,那头好像得到了暗示,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来。他忽然恶趣味地想,若是师尊知晓梦境里的新郎是朝夕相伴的徒儿,不知会做何感想?羞愤,恼怒,亦或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