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岚将他揽进怀里,像哄小孩一样安慰道:“我陪着你。”
“我好累啊。”时涯道,“这些人啊,都太难伺候了。”
“会好的。”
这一句“会好的”,一直都是时涯心中的一个念想。他相信大齐和平州的关系会好转,相信人心始终向善,所有的苦难和痛苦都是一时的,只要能坚持下去,总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但事实偏偏就不是他想的那样,他从前俯瞰天下苍生,知道人心善变,也有偏见,但没有设身处地的经历过,认知终究有限。
如果不亲眼看看,他永远也想象不到,人心究竟能有多么可怕。
平州王世子牧云海入京的那一天,去永安城门口接他的是时涯。他会出现在这里,全拜那些爱出风头又怂得要死的朝臣所赐,就连皇帝也是默许的。君臣有别,早在宁怀钦死后他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也不可能再提着剑把那些讨人厌的朝臣都砍了,多不喜欢也得忍着,多不公平也要受着。
牧云海到了之后就在专门为让他安排的驿馆休息了。时涯在他隔壁,他偷偷使用了灵力,准备听一听隔壁是什么情况,确认一下牧云海现在的心情怎么样,如果还不错的话,他就要去找他说一说牧云翰被人打死的事。他心知此事是他们理亏,已经决定了待会儿一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谁知道刚听到隔壁的声音,就让他心中一紧。
跟随牧云海入京的还有他的亲卫富贵儿,挺老土的名字,不过倒是很符合他本人,因为富贵儿长得也胖乎乎的,一脸富贵相。他从小和牧云海一起长大,是除了平州王与后之外,最受牧云海信任的人,故而牧云海遣退了所有人,唯独留下了富贵儿。
而此时,这主仆俩正在隔壁谈论一项匪夷所思的事情。
富贵儿道:“世子放心,人都已经安排好了,只要等到阅兵之时,便是好戏开场之时。”
时涯心道:“好戏开场?什么意思?他们是做了什么吗?”
牧云海手里拿着一个特精致的拨浪鼓,听到富贵儿的话,他将拨浪鼓摇了两下,细看之下,鼓面上还刻着一个小小的“翰”字,时涯当即就意识到那是牧云翰小时候最喜欢玩的拨浪鼓。
“我这弟弟,死得很有价值。”牧云海道,“不枉费下了这么大的一盘棋。”
时涯心中一惊:“他已经知道牧云翰的死讯了?而且……他貌似并不惊讶,甚至有些兴奋,好像是他亲手安排的一样。”
富贵儿道:“世子放心,咱们做得天衣无缝。打死七少主的喝醉了酒的中原人,平州少主死在了永安,该是我们占理,大可以向大齐皇帝兴师问罪,甚至咱们平州打着为少主讨回公道的名义向永安发兵都是名正言顺。无人会知道,那男人喝醉酒再欺辱了一个女孩,都是咱们在背后推波助澜。”
牧云海道:“你确定不会露出马脚吗?”
“世子尽可以放心,那男人本就有前科,因为把人打成残废被关过大牢。他本就是坏种,别说喝醉了,就是清醒着,那也是看见好看的女人就会调戏的烂臭货色,他做出那种事,一点也不意外。”富贵儿道,“虽说和他喝酒的的确是咱们平州人,但那又能代表什么?在永安的平州人何其多,遇到一个和自己酒量相当的就多聊了两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牧云海道:“喝酒的时候应该说了不少暗示他的话吧?”
“是的,不过要暗示他去七少主住的那条街上闹事,倒也不难。”富贵儿道,“谁让他本就不是好人呢。”
时涯捏紧了手中的茶杯,竟是生生将其捏碎,他手上没有任何防护,锋利的碎片直接划伤了他的手心,汩汩鲜红的血液顺着他手的轮廓流了下来,染脏了纯白如雪桌布。那一抹殷红和雪白格格不入,就像他在人族百年,也中就是个异想天开的异类。
隔壁那主仆俩说了很久,牧云海把拨浪鼓放在桌子上,起身走到了窗边,推开窗户,看着外面繁华的街道,脸上露出贪婪的神色:“大齐实在繁荣,若是大齐之主姓‘牧云’,那就更好了。”
富贵儿道:“世子放心,我们谋划了这么久,一定能成功的。”
那一刻,时涯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笑话。他这百年来背负了多少骂名和白眼,就为了大齐和平州能和睦相处,只要能达成这一目的,其他的他都不在乎。可笑的是,人家根本不领他的情,平州牧云氏一直以来的念想,就是再度发动战争,将宁家从皇帝之位上打下来,然后取而代之。
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平州牧云氏,果然是不堪教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