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便和她耗着,耗到她把自己作累了。
沈洵祗笃定她只是想威胁她,不是真想死。
现在想起来,大概也是那段时间他的冷处理彻底伤害了她的自尊,于是处心积虑,涉险一逃了之。
她那招委躯求全,和他在沈家用的一样精妙,说明那些年也不算白养,小丫头有样学样,是聪明的。
右腿隐隐作痛,沈洵祗掐了掐膝盖。
侧眸望向车窗外,乌云遮住太阳,天色昏暗,人行道上挺拔屹立的槐树成排倒退。
他们相遇在一棵老胡同里的百年槐树下,秋老虎的风里带着些许燥热。
他是去向姜西竹求字画的,遇到了在树下练毛笔字的她。
鬓角的碎发粘在白皙的脸蛋上,全神贯注,拿笔的姿势端雅,穿着普普通通的高中校服,小小年纪气质脱俗。他隐约猜出她是姜西竹的女儿,饶有兴致地上去问路。
“小姑娘,你——”
墨水忽然甩到了他的脸上,沿着下巴滴在白色的领口,他本能得闭了闭眼,张开时,心脏不听使唤地跳动,从未有过的频率。
他对上她惊慌失措的双眸,闪着晶莹的光,柔到不可思议,好像能沁出毫无杂质的水,清纯可人。
“对...对不起,请问您有什么事吗?”小姑娘双颊微红,茫然的目光回神,猛地往桌上扑,遮住宣纸上的字,“不能看!”
可他早就看完了上面的内容:【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
落款是【姜怡妃翰墨大作】
他指着沾上墨水的衣领,忍俊不禁:“妹妹的眼睛若是长在脸上,就行行好把哥哥记住吧。”
时光荏苒,是他记忆里宝贵的一幕。
泛着透明光泽的丝线刮过窗户,在燕都见的第几场雨,他数不清了。
姜怡妃主动邀约,让沈洵祗感到意外,可他不敢欣喜。他是个心思颇深的人,神色沉默地坐在后座。
直到副驾驶的秘书试探提醒:“沈总。”
镜片后的瞳孔回过思绪,沈洵祗推了推眼镜,冷漠地瞥了眼后视镜。
秘书捧着记事本继续道:“今晚回沪城的飞机是晚上十一点半,明早的董事会.....”
“推迟,”沈洵祗打断,“周鼎,前面掉头,去姜家胡同的后街。”
周鼎推转向灯的手缓了缓,斟酌着说:“沈总,明天中午还有夫人...”说了一半又觉得不妥,立即改口,“与何女士的离婚财产分割协商。”
下雨天的闷湿仿佛钻进了车里,昏昏暗暗。
名义夫妻一场,他和何晴各取所需,感情上从未有越界,清清白白。
沈洵祗摘下眼镜,闭眼,捏了捏睛明穴,“你代我去吧,她想要什么都答应她。”
周鼎收敛目光,稍稍皱眉,掉头后,恢复平静的表情。
“不对。”
车子刚过一个红绿灯,沈洵祗蓦又出声,眉目间有些紧张:“等等,去山月美术馆。”
他靠在椅背上呼吸沉重,胸膛的心虚感油然而生。
拉开领带,沈洵祗不耐地催促:“开快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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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都最近的天气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之前万里无云,现在飘起了小雨。
宋聿诚去了趟后院的修复室,把瓷器暂时放在保险柜,再回到前厅的展馆时,发现姜怡妃不在瓷器展厅。他想起还有几间废弃的屋子没有锁门,便一间一间地找过去。
雨丝打在外头的青石板台阶上,不由放慢脚步。
旧西洋画展的房门虚掩着,缝隙里,姜怡妃好像蹲在地上。
他走近,看得更清晰。
外头的光透过窗户照亮她弯曲的背,娇小的身形像被微弱的光圈困住,不得动弹,
他抽吸一口气,迈开腿推门进去。
姜怡妃听到背后“滋啦”异响,肩膀微颤,姿态略偏戒备。
其实接了沈洵祗的电话,她很后悔。
她贪恋的不过是当年最简单的情意,现在怎么能指望男人变回那样干净的心智。
沈洵祗喜爱权势,他说的苦衷她一清二楚。
背对着男人,姜怡妃望着壁画上的眼睛,头也不回地说:“沈洵祗,其实你以后的人生不管有没有我都无所谓,也别给自己洗脑与何晴结婚是无奈之举,让我体谅你,说白了就是更放不下野心,你喜欢我,但我不能为你带来更高的价值,所以你选了何晴。是啊,你喜欢看高处的风景,而我喜欢沉在淤泥里做些不起眼的事情。我们这一路,从未有相互扶持的时候,到后面大多只有我妥协于你的威严——”
背后传来一声沉重的吸气,有人闷着嗓反问:“姜怡妃,你做什么不起眼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