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在眼前这张略显苍白的脸上,姜离不由得心软了一瞬,脑海中倏地忆起那夜。
虽说那只是个意外,到底也是自己轻薄陆生在先,如今人已病了,她就是先服软也不算什么。
思及此,她垂下头,闷闷道:“那日是我不对,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我罢。”
“嗯?”
许是心虚作祟,她的声音又低又轻,以至于对面那人没能听清,反问她道:“能否再说一遍?”
热意向耳边蔓延,姜离鼓起勇气,抬起头,在陆生的注视下,嗫嚅道:“仲秋夜,我自凳子上摔下来,轻……轻薄了你。”
陆生眸光微动,垂于身侧的指节骤然收紧,连带着心跳都停了一瞬,安静的房屋中,唯有身前的人在轻声道:“此事乃意外,我并非是有意为之。”
闻言,心脏又是重重地一沉,陆生回味着她话中的意思,俄而,垂眸轻笑道:“算不得轻薄,我并未往心里去,你也无需愧疚。”
他竟是这么想的。
姜离静了一瞬,知晓他惯是个大度的人,自然不会在此事上同她斤斤计较,可如今他把话说开了,却并未如自己料想那般松口气,反倒在心底生出丝丝缕缕的酸意来。
“那你好好歇息罢,我回了。”酸意尤甚,连带着语气都不甚温和起来。
活像个别扭的刺球,不将人扎伤就不罢休似的。
如今见这刺球甩脸子要走,陆生心中无端烦闷,翻身坐起就去拽她的袖子,只听“呲啦”一声,布料撕裂之声落在狭小的屋中,格外明显。
小宫女自是如他所愿地停下脚步,愣怔在原地。
静了片刻,不可置信地转过身,眼中说不清是惊惧还是幽怨,只听声音都打着颤:“你你你作甚啊?”
紧接着视线上移,落在自己的肩上,忍不住嘴角微抽。
宽袖的接口处,此时裂开一道整齐的缝。好好一件颜色鲜亮的宫装,竟叫这人扯破了。
生平第一次领悟到了做贼心虚是为何意,陆生急急松开手,慌乱地移开视线,闷声道:“对不住。”
姜离又急又懵。
来时还是光鲜体面的一个人,此时穿着件破烂衣裳,叫她怎么回去。
漫漫宫道上,可有无数只眼睛看着她呢。
思及此,她咬着下唇,幽幽看向陆生:“你想法子。”
袖子既是他扯的,总归得让他负责到底。
是以,片刻后,值房之中,坐在床上的那个换成了姜离。
而陆生则坐于一旁,拿着那件薄袄做起了针线活。
姜离眼皮微跳。
这画面着实诡异。
趁着黄昏的最后一缕光线,陆生垂首,神情专注地缝补着衣裳。
褪去外面一层袄裙,只着一身中衣的姜离心虚地裹着被子,将自己遮盖严实。
垂下头,便能闻见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气,再抬眼,便见陆生专注缝补的侧脸。
心头忍不住一跳,一股躁意攀上耳尖。
陆生拿起剪子剪断棉线收口处,兀自端详了一番,见看不出异样,松了一口气,转身请示姜离。
忽见被子后露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以及一双红彤彤的耳朵。
只当她是脸皮薄,陆生避开视线,将缝补好的袄裙轻轻放在床边,道:“好了,你先换衣裳罢,我在门外守着。”
说罢,起身离开。
听着房门合起的响动,小宫女缓缓抬起头,伸出手覆上脸颊两侧,目光空洞,游魂一般喃喃自语:“姜离啊姜离,你完了。”
想着外面风大,陆生又高热将退,不该让他在外等候太久,于是姜离快速穿上宫裙,将被褥拉扯整齐,便急急开门。
听见动静,陆生转过身,眼中闪过诧异:“怎的这么快?”
视线自姜离肩头扫过,见那处平整,心中松了口气,“如此这般,离远了应当看不出异样。”
何止是离远了看不出,就连近距离之下亦不见针角,姜离暗自感叹,眼中溢出羡艳来:“想不到你还会女红。”
陆生摇头道:“我也是第一次尝试缝补,以前都是看……”
顿了顿,他方继续道:“看家中长辈做过几次,便记下了步骤,算不得好。”
原来这就是天赋流。
姜离在心中暗自咋舌,已忘了方才的窘迫,讪笑道:“第一次便缝得这般好,看来以后我可得寻个机会与你讨教一二。”
话音落下,脑海中倏地闪过两年前赠予陆生的那副赭色护膝,不免暗中比较起来。
于陆生而言,看她的手艺怕不是与看笑话无异罢。
“罢了罢了,我的女红实在是差劲,还是不献丑了。”
又闲扯了几句,见天色已晚,姜离也不好继续耽搁,就此与陆生辞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