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愣怔半瞬, 飞快地移开视线, 垂首看向掌心的发簪。
这枚金镶翠挑簪被她攥了许久,此时已被捂得一片温热,上头的珍珠盈着光辉,恍若天上明月, 亦如寒凉的星子。
抿唇犹豫了片刻,她抬手向对方递去, 小声道:“陆生, 你替我簪上罢。”
她的声音虽轻,却因二人离得近, 一字不漏地落进陆生耳中,后者眉梢微扬,接过簪子道:“好, 你过来些。”
依言向前挪了一步, 鞋尖几乎踩上那对黑色皂靴, 姜离垂下头,方便陆生的动作。
自她及笄后,梳的多为挽髻,缀上两只珠花便算是打扮了,乌黑如云的发间空荡荡的,确是缺一支发簪。
均匀绵长的呼吸自头顶拂过,余光瞥见身前之人俯下身来迁就她,俄尔,发髻微动。
“好了。”他的声音落在耳畔,却于下一瞬拉开距离。
姜离下意识便抬起手来,临到半路,忽遭一只手拦住。
“很好看,不要动它。”
出门匆忙,未带镜子,如今头上什么样她并不清楚,只见陆生眼底笑意盈盈,心中骤然被勾起一丝好奇。
盯着他的双眸瞧了一阵,竟在他墨黑透亮的瞳仁中窥见了自己的影子。
白皙圆润的珍珠缀在发间,极为显眼。
存在感十足。
余光瞥见纤长的素指缓缓攀上肩头,陆生眸光微顿,不解道:“怎么了?”
却见小宫女面不改色地凑上前来,侧着脑袋兀自道:“你先别眨眼,让我瞧瞧这簪子。”
陆生:“……”
头一次见到有人把眼睛当镜子用的,还真是别出心裁。
“诶哟——”
一声短促的惊呼声自姜离身后响起。
小宫女顿时如遭雷击,动作迅速地收回手,转身看向这位不速之客。
只见不远处的宫墙下,一人正直愣怔地看过来。
圆顶乌帽,素色棉贴里,一张白生生的小脸,看模样不过十四、五岁,应是刚入宫不久的小内侍。
此时正双目圆瞪地盯着桂花树下的两人,唇瓣微张,隐隐发抖,似乎是看见了什么可怖的画面。
小太监刘伶在心中暗自叫苦。
他初入宫里不过半月,对地形不甚熟悉,方才在膳堂用了饭后便往回走,不想会摸到这里,还恰巧撞见一对儿野鸳鸯。
瞧这姑娘,远远地,便看得出她身上穿的是上好的缎子,想来是哪位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左右他也得管她叫一声“姑姑”。
再瞧这内官。
嘶,他怎么越看越觉得眼熟,越看心里越慌呢?
目光落在那双狭长微挑的双眸时,刘伶心脏猛地一抽,继而快速跳动起来。
那身朱红官袍,还有缀于腰间的牙牌,这不是那司礼监的陆秉笔么?
陆秉笔怎会在此处与宫女私会?
还叫他给撞见了!
刘伶眼中的震惊逐渐叫恐惧取而代之。
经历了一场头脑风暴,小太监动作灵敏地转动脚步,趁二人不备,向西疾行而去。
看着那人狼狈逃窜的背影,姜离喃喃道:“他,他跑了。”
陆生轻叹一声,抬手揽过她的肩头,安慰道:“无妨,总归是要过明路的,不用怕他。”
过明路……
姜离心口陡然空了一瞬,转过头去,看向身后的人。
年轻的宦官半敛着眼睫,唇角微微弯起。
而于他目光注视下,一抹红云缓缓爬上她的脖颈,继而染红了脸颊。
-
姜离的脑袋晕晕乎乎,直到迈进院门,进了值房,几道视线齐齐探来,她方回过神,困惑道:“你们在看什么呢?”
看什么?
雪竹的目光几乎吸在那支发髻间的翠色发簪上,闻言笑得面目扭曲:“好啊,出门会相好的去了?”
不等姜离回应,闵兰扭头看向雪竹,不解地:“你开了天眼了,怎知她会相好去了?”
雪竹斜睨了她一眼,无奈道:“你傻呀,妮子方才出门时头上可没这簪子。”
说罢,目光落回姜离的发髻间,打趣道:“陆秉笔的心意当真是显眼,都快把我的眼睛晃花了。”
闵兰亦伸头过来,瞧了片刻,“还真是,真好看。”
只听二人左一句,右一句,话密得叫人插不进嘴,直把姜离的脑袋都吹大了。
屋内气氛焦灼,屋外倏地响起铺首清脆的叩门声。
姜离顿时如蒙大赦,撂下一句“我去开门”,便忙不迭转身出了屋子。
开了门,便见宫女捧着红漆木盒笑意盈盈道:“我来给小主送衣裳。”
来人正是月娥。
因怕屋里那两位继续拉着她打趣,姜离索性引着月娥进了小主寝宫,将新制成的吉服呈上。
揭开红绸布,露出底下的香色绣梅花凌寒吉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