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大臣顺着马蹄声而走的视线,偏移到了天空之上,天色破晓,泛着苍白,他愣愣看着殿外,惊奇地说了声,“天亮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中,众人刚刚站起身,拖着疲倦的身子准备各回各家,闻言,头一次这样步调一致地抬头看向雪空。
大雪、灰天一齐坠入眼中,这一刻,天地格外地白,格外地净。
吏部尚书重重叹了句,“天终于亮了!”
*
东方溯带着玉枢回到长公主府时,尤枝枝黑瞳开始渐渐溃散,她像是撑着最后一口气,等着东方溯回来,
“我回来了。”他换了暖和的大麾,怕把凉气过多带进内室。
东方溯几乎是扑到床边,查看尤枝枝的状况,他甚至分不清躺在床上的到底是母亲还是尤枝枝,
他只知道,他怕了。
尸山血海里倒地便死、仰头喝酒的东方溯生平第一次怕了。
他怕眼前这个女人,也要撇下自己离去。
这比被她亲手毒死、捅进胸口还要难受。
尤枝枝看向他,又好似没看见他,嗓音淡得几近消散,“东方溯,我等到你了。”
“你不能食言,对她好点。”这话似是临终托孤。
东方溯紧握着她冰凉粘腻的手,搓了又搓,只想把身体的热度,哪怕一点点渡给她:
“我不接受。我不准你死。人人都说我是阎罗,我不许你死,你就不能死!”
东方溯嗓音嘶哑,如被厚雪压垮的落叶,飘荡在天地间,无根无源,无所依傍,渗着无限悲怆与苍茫。
尤枝枝将手一点点从东方溯手里抽出来,就在东方溯左胸里一点点碎裂的时候,尤枝枝主动握上了他的手,东方溯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只白葱玉手,欣喜、温暖瞬时涌入心田,冰封解冻,一片温润静水。
他听见尤枝枝刹那柔情的嗓音,“你是宋先生该多好。”
“我就是宋先生,只要你愿意,我就是宋先生,我本来就是宋先生。”在这一刻,他好似放下了心中所有芥蒂,只求她能留下。
尤枝枝好似没有听他在说什么,用尽最后力气转头看向床顶,有遗憾,有心痛,有释然,有希冀,唤道,“小青梅~”
原来,在生命最后时刻,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自己还未出世的女儿。
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意识到心中的唯一。
在两人沉浸在仅有的告别之中时,玉枢已为尤枝枝把完脉,扎好针,他衣冠虽有些凌乱,完全不影响他温润有礼的气度。
最后在尤枝枝嘴里塞进一粒药丸后,他拱手道,“大人,我刚刚为尤姑娘施针,她暂且生命无忧。”
这话说得委婉,已经极其注重维护东方溯过分凄婉的面子。
话音刚落,尤枝枝手指轻颤,缓缓睁开了眼,散漫的目光慢慢回拢,看清熟悉的床帷,心里说不上的欢喜。
被握着的手背上,似是有一滴清凉温温的水腻。
还未等她探究,腹部剧烈地疼痛再次袭来,“啊——!”
东方溯下意识伸手让她抓,他并未因方才的失态而窘迫,相反,只有尤枝枝鬼门关门口拖回来的喜悦。
此时,玉枢的声音传来,“尤姑娘,您这样生产耗费力气,孩子也出不来。”他的声音平和,即使是第一次见面的人也会无条件信赖。
“该如何做!”东方溯催促道。
玉枢朝东方溯拱手,又朝尤枝枝拱手道,“尤姑娘,冒犯了。”
可他似是仍觉得不妥,他神色一顿,拉来兰芝,将她的手按在尤枝枝肚皮上,自己的手放在兰芝的手背上,
“肚皮收紧,你手指动一下。”
大咧咧的兰芝此时什么话都没问,点头照做,玉枢接到讯息,便喝:“用力。”
反反复复二三十次后,稳婆惊喜地尖叫,“看到头顶了!”
“端碗参汤。”玉枢有条不紊地吩咐,似是应对这样的情形驾轻就熟,“尤姑娘,不要着急,喝参汤后休息半盏茶功夫,恢复些气力。您含个参片,我们再开始。”
东方溯扶起尤枝枝饮下参汤,又亲自为尤枝枝放进参片。
半盏茶功夫很短,他们又重新开始,如此反反复复又经过了四次休息,尤枝枝几乎耗尽了所有体力。
“大人,让尤姑娘半躺在您怀里,方便用力。”
二人没有任何扭捏,就那样自然地,东方溯抱起尤枝枝的上半身,半靠在自己怀里,两人双手交握在一处,每一次用力,都是一次拉扯,
终于,伴随着一声婴孩啼哭,尤枝枝耗尽了最后的气力,晕厥在东方溯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