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溯强压下心口深处的刺痛,良久,他松开握出血痕的掌心,嘴角牵出一抹苦笑。
那又如何?!
他的长睫无情无绪地下敛,一向以稳重又心机深沉著称的中书令,有些沉不住气了,那双漆黑的瞳里仿佛淬了冰,加重语气道,
“官家,臣非她不娶,且一生只中意此一人。”
就算是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他答应给她的身份,也只能属于她。
也许,在他的骨子里,遗传了他父亲为一人而以身相逼全族同意的坚决,也遗传了母亲为了所爱之人不顾一切的柔肠。只是,这些都不为人所知罢了。
官家收起笑意,面如雷霆般肃然,他可不敢不赐婚,否则以中书令的脾气非得把好好的除夕夜宴掀了不可。他揉了揉复痛的眉心,按捺住心中不耐,指着尤枝枝问,
“你这个小女娘有意思,说说为什么不同意?”
“臣女不敢。”尤枝枝跪匍到地上,嘴里说着不敢,却一丝一毫不退让,“官家容禀。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日承蒙官家赐婚,可高攀中书令大人实非我所愿。”
没什么理由,就是不喜欢、不愿意!
这么直白的话连官家都不知道如何接,他看着东方溯越发阴冷的面容,手里捏出一把汗。中书令的权力实在太大,说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以前二皇子一党虽逊,可还能稍稍与之抗衡,如今二皇子做出那样难容之事,只剩太子和中书令一党独大……
未来即使太子继位,如何能压制住中书令?!
有这样一个软肋也好,中书令主动示弱,他倒也欢喜。
官家权衡之际,不知哪个大臣出声附和道,“官家,小女娘说的对,即使官家赐婚也要讲究门当户对啊。东方府时代书香门第,配这样一个佃户之女,简直是一个烂泥里的泥鳅,一个天上的云霞啊。”
瞧瞧,还有许多大臣等着把自家女儿嫁进中书令府,争着抢着成中书令的人。
“可朕听说,中书令为了迎娶这个小女娘,与东方府断绝关系,连祖宗祠堂都烧了。”官家沉声道,听不出波澜起伏,“可有此事?”
东方溯面如冰霜,坦然承认,“确有此事,请官家责罚。”
官家挥挥手,“朕之前已经罚过了,就不再罚了。”所谓的罚过,不过是叫过去骂了一顿,让东方溯赔着银两重修祠堂,再者不要追究东方府余下众人。
“今日赐婚,朕准了。”官家的话不容置喙,他巴不得中书令娶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夫人。东方溯早已及冠之年,之前与楚尚书府有婚约,两家也一直上书奏请他赐婚,可此事关乎朝堂权势平衡,他一拖再拖。如今皇后和二皇子式微,中书令与楚尚书府婚事闹僵,他主动提出不与任何一方势力结亲,他乐见其成。
皇后缓稳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眸眼柔和,雅致素净,倒不像个儿子被关进皇陵的母亲,不细看,以为是为她一双儿女赐婚,正等着一起谢恩呢!
“如此良辰喜事,怎能没有酒呢!”皇后笑得如牡丹雍容花开。
她纤手微抬,命人端酒。荷香得到机会,主动起身斟满一杯酒放到托盘上,又倒上另一杯酒,端到托盘上时,手腕的小如意“不经意地”在已放好的那杯酒里一蘸。荷香手里极稳,面上不露片刻慌张,不细致留意根本注意不到。
只是这一切都逃不过东方溯深邃而平淡的眼睛。
尤枝枝的拒绝与不愿在大势所趋之下根本不值一提,她本就是权力斗争漩涡里的一粒尘埃,赐婚便赐婚吧!大不了挂个守寡的名头。左右她后半生也没想过再委身于人。
可即便如此,她也要告诉所有人,她的不愿。这是她的态度!
虽赐婚也不改!
思索间,两杯酒已端到眼前,尤枝枝刚伸手去拿,却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抢了先。尤枝枝微一顿手便收了回来,整个人反倒静默了下来。
东方溯举杯道,“官家,我夫人不胜酒力,我代她一并喝了。”说罢,一饮而尽。
索性他们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只有东方溯一人,皇后只掩唇笑谈着,“中书令这就护上了。”此一帧就如此轻巧地揭过了。
一个普通人的一生就在三言两语中被定了下来。
草民、草民!人如草芥罢了。
大殿重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皇亲百官三五成堆互相敬着酒,中书令的婚事也只不过是今晚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东方二叔趁着热闹,向官家禀明了东方毅和楚芳若的婚事,官家想都没想便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