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是明白的。明白她想要的,明白她所有的恨与委屈,明白她要做的是什么。
可他心中还是埋着深深的担忧和哀痛,也有顾虑……
“为什么?”栓子粗枝大叶惯了,从来只是尤枝枝说什么他做什么,不明白他就直接问,所以对尤枝枝的心思从来半点猜不透。
“咱们去温泉寺好几日呢!路上也要行整整一日。不拿些吃得穿的玩的,路上就要被磋磨坏了,到寺里还如何玩乐?再说这几日总不能只穿一件衣衫吧。你说对吧?荷香。”
荷香站在梳妆台前,收拾着尤枝枝的首饰,双目却无神地盯着不知何处出神。
栓子见荷香又在愣神,纳闷问道,“荷香?你怎么了?这几日总是心不在焉的?有什么烦心事就说。”
“荷香!”栓子提高了音量喊她,她才恍然醒过来,眼中痛楚未消,像是做了个噩梦。
“你怎么了?”栓子问,尤枝枝正坐起身子,也朝她看过来。
荷香连忙收了神色,屈膝一礼,“姑娘,我没事。我只是在想,在想事情走了神。”
尤枝枝上次生辰的时候就发现她不对劲,可她问过,荷香却不说,她也不好再继续逼问,只道,“没事就好。如果有任何事,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帮你,相信我,好吗?”
“嗯。”荷香算是应下了。
小年过后第二日清晨,一行人便起了程。
东方溯有心带尤枝枝出门散心,尤枝枝也有必须要去的理由,同行之事没费多少功夫。
只是,尤枝枝总是心事重重的,东方溯也没再逼她,一路上看劄子、处理公案、看书。四驾马的马车极其宽敞,尤枝枝絮絮地找到一处舒适的位置,窝在那里继续想着自己的心事,无人打搅。
行至正午,他们在中途一处小型行宫小憩,玉枢有事要禀,东方溯正看着一旁侍候笔墨却伏在矮几上睡着的尤枝枝,满是温柔,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将尤枝枝手里的墨取出放下,轻手轻脚地打横抱起,绕过屏风,将她慢慢放到床榻上,盖好被褥,
他没有即刻离开,而是轻附上她微蹙的眉梢,一点点地抚平……
睡梦中的人似是被这一记温润的清凉骇到,颤动一下,
“这次,这一次我一定……”
东方溯俯身听着她的梦魇,双眸一凛,瞬时安然,拍着她的脊背道,“没事,无论你想做什么,都有我。”
东方溯的嗓音恰似缕丝丝滑滑的春风,在尤枝枝迷雾重重的噩梦里,吹散阴霾,重现日光,抵消了冬日寒凉,尤枝枝往被褥里缩了缩,找到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安稳了。
东方溯这才缓缓离开。
他走到玉枢身旁,压低声音问,“何事?”
“东方毅被放出来了。”
“意料之中。”东方溯淡声道。
玉枢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不安,“他出来了必然会报复,极有可能会在温泉寺动手。”
“就怕他不来。”东方溯满不在乎。
可不消一息,他脸色一沉,视线虚虚实实地落在屏风上,那是一树梅花,独立院中,寒风吹过遗落一地芬芳,尤枝枝正巧匍卧在落花下,有那样一瞬恍惚,他怕她真的葬在了花下。
指尖轻颤,东方溯凉声道,“到温泉寺后你们护好枝儿。”
“大人!”玉枢厉声叹道,“在下不赞成您再孤身犯险。”
东方溯罕见玉枢生气的模样,微愣后勾唇一笑,“玉枢先生莫要动怒。我只是引蛇出洞罢了。”
闻言,玉枢眉目不舒,忧心更甚,“希望真如大人所说。”
*
东方毅出刑部大牢后失了一只手,另一只悠悠地吊挂在前胸,人变得愈加阴沉发狠。
再装下去已经没什么必要。他脸色焦黄,两腮微陷,尖尖的下巴向前探着,双目直勾勾盯着远方,心里存着老鹰般的尊贵与傲世,却只能做个啃噬腐肉的秃鹫。
他坐在圈椅里,目光森然一言不发,全身上下半分不动,好似僵死过去,除去微弱的鼻息,与个死人无异。
飞翼踟蹰半刻,艰难禀道,“爷。二夫人已下葬,请您节哀。”
“我当然要节哀。”东方毅白唇微动,“东方溯还没死,我岂会有事。”
飞翼登时浑身渗出了冷汗,眼前的主人,说是地狱索命的恶鬼也不过如此吧!
主人要下地狱,他也必将追随,“爷,只要您一声令下,我拼了性命,也定会为您杀了东方溯这个狗贼,为夫人报仇。”他单膝跪地,誓死效忠。
东方毅眼珠机械地转动两下,看向飞翼,神色悚然,“到了用那枚棋子的时候了。安插了那么久,再不用,怕连TA都忘了自己是谁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