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议了许久,老花支书决定,他家、于明忠两口子、魏建岭两口子都来帮忙,他老头子了,精力不济,负责归拢归拢大方向,其他细节上,仰仗于明忠和魏建岭两家人。
谢明月只管哭灵。
三家人尽心尽力,丧礼办完快一个星期了,韩云英手里还有好些账没有理完。
她跟魏檗说:“大妮儿,老谢当年没少给咱村里帮忙,明明又小。有些账……”
“有些细账,太多了,我就不算了,咱把钱给明明添上,别让她吃亏,你看咋样。”
“行啊。”魏檗说:“应该的。”
她问韩云英:“她爷爷的遗物里,那一箱子书,我晒过放好了樟脑丸,你平日里多看一眼,保存好它。”
“你放心吧,恁娘再不识字,也知道敬字惜纸。都是老辈里传下来的规矩。”
娘两个简简单单吃了午饭,魏檗告诉韩云英,自己有事要到老花支书家一趟。
聊了一中午老谢,韩云英因着思维惯性,以为她找老花支书还是老谢丧礼的事情。魏檗临出门前还嘱咐她:“你跟老花支书说一下,镇南头纸扎铺的钱我结了,别让他们结了二遍。”
“知道了。”
魏檗跟韩云英摆摆手,自己骑上自行车去山湾村。
许是聊了一中午老谢的缘故,魏檗也有了“思维惯性”,一路上想着老谢,心情颇不平静。
她说起的那一箱子书,几乎是老谢除了日常生活用品之外,留下的唯一遗物。
用一个藤条编的箱子装着。
谢明月告诉她,她爷爷可宝贝这些书了。每年端午前后,都会拿到太阳底下晒。小时候她想看,都不让她碰,怕把书损坏了。
后来她大了,再想看,爷爷却告诉她,她现在还不够大,年纪尚小,心性不定,要更大一些才能看。
谢明月对爷爷箱子里的书,一直充满好奇。
可是等到她可以打开箱子的那一刻,她却捂着脸呜呜哭得伤心。
“我现在,我现在还不够年纪大。我不想现在,已经是年纪大了。”
当时魏檗拦过她的肩膀,对谢明月说:“对,你现在不大。还不到十八岁,没有成年。虽然你没有了爷爷,可你还有姐姐,不必急着快快长大。等你到十八岁,姐姐把箱子完完整整交给你。”
所以魏檗把老谢的箱子带回了自己家。
她打开箱子放樟脑的时候,小心翼翼整理箱子里的书。
里面并没有任何一本“少儿不宜”的内容。多是一些英文书。魏檗看了一下,是四五十年代美国康奈尔大学出版的农业技术方面的专业书。
在这些专业的最上面,却放了一本章回体小说——《说岳全传》。
《说岳全传》最后封页上,有人用毛笔写了八个大字:“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墨迹凌乱,墨点四溅,一如人心悲愤。
魏檗从中窥探到老谢的一二过往。
她也懂了,老谢为什么不给谢明月看。只有当谢明月年纪足够大,经历了足够多的世事之后,或许她才能平静的接受和面对,连恨都茫然无落处的家族过往。
向前看,只能尽力奔跑,向前看。
*
谢明月如此,李静和其他下岗的驻村农技员们也是如此。
*
魏檗到了老花支书家,先完成韩云英的交代,告诉老花支书,镇里纸扎店的钱已经结清。又问老花支书:“花爷爷,静姐呢?”
老花支书用烟袋锅子指指外间:“搁家呢。”
虽然他觉悟高,但还忍不住跟魏檗念叨:“你说,这驻村农技员,咋说裁就裁了呢。”
“唉。”魏檗也满心无奈,只能道:“螺旋上升的时代进程吧。咱只能往前走,往前看。”
老花年纪大了,精力一日不如一日,他在炕上歪着,“不往前看,能有啥法呢。”
魏檗辞别老花,去找李静。
李静正在自己家院子里刨地,见着魏檗,既惊又喜:“魏站长,你咋有时间过来。快坐!”
边说边扔下锄头,给魏檗搬椅子坐,接着又要洗手倒茶。
魏檗连忙拦住她:“我又不是外人,你整这个呢。我这次来找你有正事儿。”
“啥事儿?”
李静也搬个小马扎,坐在魏檗对面。
魏檗开门见山,告诉李静,自己在省城上学的时候,知道现在国家政策放开了,很多村里,或者个人,都在办工厂、办企业。
“那不成了资本家吗?”
“没有。”魏檗告诉她:“这叫民营经济。总之,现在国家放开了。”
“俺知道。”李静说:“改革开放说了好几年了。”
“对,人家大城市,都说了好几年了,咱现在弄都有点晚。”魏檗说:“我从省城回来之后,就注册了一家公司。从种辣椒开始,专门制辣椒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