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上的积雪。
新买的诗集。
还有阳光房泡沫盒里长势喜人的小葱。
似乎每一个角落里都有庄青裁的身影,而那些证明她确实存在过的痕迹,又成了他赖以生存的氧气。
零零碎碎,点点滴滴。
句句不提想念,句句皆是想念。
*
春节小长假最后一天,庄青裁终于将房子的事敲定下来。
是新老城区交界处的一个小区,开发商和物业都很靠谱,有电梯,出脚方便,周围还有三甲医院和大型超市,非常适合养老。
办完各种手续,又约好了搬家时间,庄青裁将父母送回多福巷,转而绕路去了一趟九院。
温书黎不希望温皓白接触温茗,自然也不会准许他随便探望,许多事,还是得由她这个尚且在职的“温太太”来代劳。
前些时日来过几趟,如今,庄青裁对这个地方再无抵触,熟门熟路走到温茗的病房前。
病区不允许锁门。
虚掩着的房门上贴一个福字,浓缩着这里所有的年味。
敲门进去的时候,温茗正在看书,见庄青裁前来探望,她笑着起身相迎,不动声色又冲她身后看了一眼。
没有温皓白。
庄青裁略显尴尬:“……只有我。”
温茗点点头,示意她坐近些。
庄青裁将带来的书和年礼送过去,挠了挠头:“其实我原本还想带些自己做的腌萝卜,但之前打电话给护士站,她们说病区不可以接收三无食品……以后有机会的话,您来家里吃吧?”
温茗笑着应允:“好啊。”
胡旭两天前来过一趟,将绣园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一告知,“温老太太怂恿孙子尽快离婚”也不再是秘密。
庄青裁剥橘子的时候,听见了温茗的声音:“……让他别记恨奶奶。”
她愕然抬眼。
温茗眉眼低垂,用更轻的声音道:“说到底,是我不争气--如果我的婚姻再成功一些,或许,她就不会再反对你们了。”
这番话着实令庄青裁这个局外人颇感意外。
她本以为,年纪轻轻就被送进精神病院的温家千金会对母亲心生埋怨,可如今看来,母女两人的关系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般恶劣。
有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恐怕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庄青裁将剥开的橘子递给温茗:“温老师,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温皓白后颈的疤,真的是他自己摔出来的吗?”
温茗伸出来的手停在半空中。
那双与温皓白同样浅色眸子幽幽望向她:“为什么要问这个?”
庄青裁坦言:“不知道,可能是出于媒体工作者的敏感吧。”
温茗默了几秒钟:“……是我把他推下楼梯的。”
突如其来的真相没有任何缓冲。
即便面对过各种镜头前的突发状况,庄青裁还是被温茗的话吓到了。
她讷讷地问:“你说什么?”
那些束紧的口袋一旦被拉动绑绳,秘密就流淌了出来。
温茗没有继续坚守,转而换上一副故作平静的语气:“那天,是我亲手把皓白从楼梯上推下去的,他还那么小,那么脆弱,我居然因为一个混蛋而迁怒于自己的孩子,我差一点就害死了皓白……我觉得,我一定是疯了。”
连空气中都隐隐泛着苦涩。
见庄青裁没有说话,温茗又道:“他的奶奶不允许他经常来探视我,并非是出于我们母女间的恩怨,而是……算是对皓白的一种很自私、很极端的保护吧?她害怕我还会一时冲动,伤害至亲至爱,无论是身体上的伤害,还是精神上的。”
顿了顿,温茗直言:“我也害怕。”
所以,她不见他。
即便思念成疾。
说这番话的时候,女人的眼眸中泛着水雾,像是被尘封许久的痛苦记忆吞没。
深陷于后悔与自责,她如同自我惩罚般将自己困在九院。
一罚就是许多年。
虽解开了心中谜团,庄青裁却一点都不好受。
她诚恳道歉:“抱歉,或许我不该提起这个……”
温茗仰起脸,似是想用这样的方式逼退眼角的湿润:“没关系,这些事总要让皓白知道的--我母亲的时间不多了,她那么骄傲,绝不可能将这些话说出口,但我真的不希望,她到死都被亲人所误会。”
庄青裁会意地点了点头:“我会找机会告诉温皓白。”
告诉他,他并非没有被坚定的选择。
无论是温书黎还是温茗,都在用各自的方式爱他、保护他;
告诉他,温家并非是一个处处充满冷漠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