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已经飞快地抬手,点过他全身几处经脉。
她从前是在战场上过惯了日子的。
每每与冥军大战后, 她总会第一时间察看麾下将士的伤情, 封堵他们的经脉。虽然她不懂医术,但仗着力量强悍, 时日久了, 熟能生巧。
不论是伤得多重、多可怖的人, 也能被她硬生生抢回来,送到医仙手上。
但是今日, 竟然没有用。
霁晓全身的神力, 都像决堤的水一样,往外涌。直映得满室光华璀璨,欲迷人眼。
那是上古真神的灵气。
不可阻挡地向外倾泻,要回归天地之间。
这就是神明的湮灭。
“怎么会这样?”
她终于脸色遽变。
“你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先前分明留心看过,他虽然日渐衰弱, 大不如从前,但离真正陨落, 却还有许多光景。因而她心里,也很嗤之以鼻。
天地那么大,她可不是他身边无能的灯妖,随便找一件什么宝物回来,也能替他续千年万年的寿。
所谓祸害遗千年,他可没有那么容易死。
但是眼前他的模样,却俨然只在一时半刻之间了。
迦楼罗王心头忽然升起一种很陌生的感受。这种情绪,她自降生至今日,还从未有过。
或许是叫做……恐惧吗?
眼前的人却比她平静得太多。
“什么也没有,不过是到了该死的时候了。”
他望着她,眼角微弯。
“就像你说的,错事做得太多,终究要有报应。”
“闭嘴。”
“阿音,待我死后,你……”
“本座说了闭嘴!”
她厉声打断他,同时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不论三七十一,用了蛮力,硬生生打进他胸口。
是族中长老赠给她的。
迦楼罗的如意珠。
这东西对他们自身,并无多大用处,但在外人看来,便是天下间的奇珍异宝。凡人得了,可享长生,即便是将死的仙人,有了它,也能保无虞。
先前那灯妖不自量力,拼了命要抢的,就是此物。
只是她自己的那一颗,早年间便已经丢了。
既然他要,她再去寻一颗来给他就是了。她有私怨要与他论,那也得是他活着才行。
可是,没有用。
珠子如何进去的,又如何出来,根本融不进他的身体里。
“爹爹不用这个了。”
他很吃力地,轻轻拍了拍她手背,低咳了几声,目光都开始涣散,笑容却很满足。
“你有心替我去寻,我便知道,你不恨我了……爹爹很高兴,真的……”
“别和我来这一套。”
她眼里血丝通红,瞳仁泛起危险的赤金。
“是因为你留在画卷里,那片魂魄的缘故吗?这么大的人了不懂吗,没有本事,就不要强出头,我不用你帮,也能做成我想做的事,少让我看笑话。”
“不关它的事。”
“我还你就是了!”
她一扬手。
暴怒的迦楼罗,神力可怖,几乎将那件从画卷中带出来的金羽衣,连同空气一起硬生生撕碎。房中桌椅帐幔瞬间化为齑粉。
手却忽然被人握住了。
霁晓轻轻摩挲着她的指尖,像在她幼年时,抚摸她的绒羽。
“我元灵枯竭已久,症结并不在此。就算你撕裂了那一件金羽衣,将那片魂魄还我,也支撑不了几日,无谓白费功夫。”
他道:“我死后,你便带着它,还有那位凡人小公子,动身去须弥山吧,路上好自珍重。”
“我不用你教我做事!”
梵音勃然大怒,要抽回手,却被他拼了力握得更紧。
他的手微微发抖,冰凉得厉害。
“阿音,这是爹爹能给你的最后一件东西了。你若撕毁了它,往后便真的没有了。”
“你……”
“阿音,听话。”
他闭了闭眼,万年光风霁月的真神,眼角竟滑落了一滴泪。
“许多事,是爹爹对不起你。你别恨我。”
那滴泪,也没有落到地上。
它连同他的身体一起,在她的怀抱里散作了千万道光华,随着风扑向门外,奔向天高地阔的世界。
神明陨落,身归天地,没有来生。
只会化作堤上绿草,山巅冰雪。
只会有凡人仰望着天上格外绚丽的云霞,说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
灯妖跪倒在她身边,伏地大哭,半透明的双手,徒劳地在地上一遍遍摸索,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我都还没有死。”他呜咽着,“神君怎么可能走在我前面……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