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实在忍俊不禁,兀自笑了好久,才勉强正色。
“若我没有猜错,你是生来的神明,乃天地灵气孕育,并无父母,对不对?”
“与你何干。”
“迦楼罗天性好战,三界内无人能够匹敌,你身为族中之王,更是翘楚。神力胜于他人千倍,暴戾亦如影随形。若能堪破执迷,走向正途,则前路不可估量。若反之,则唯恐成为三界大难。”
他道:“该有人好好教养你。”
“什么意思?”
“你我今日相识,也算有缘。你不若认我作爹爹,如何?”
幼年的梵音悚然向后仰了仰身子。
只觉得这人当真是有病。
“你想都别想。”
“此地灵气充沛,于修行大有裨益,我又常年清闲,可以替你指点。我这里的仙药、秘籍,在外面稀世难求,可你若要,便只管拿去。”
他笑看着她,目光仿佛很慈爱,又仿佛带着些许蛊惑。
“不消多时,你便是真正的三界最强,再不会如今日一般,败在别人手下了。”
梵音皱了皱眉头。
听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一些心动。
但是她不相信,对方会平白无故,有这么好的心肠。
何况,收受敌人的好处,还要认贼作父,这算是什么?她必受不了这般奇耻大辱。
“谁稀罕。”她咬牙偏开脸。
“这样傲气?”
“哼。”
“你便不怕我将你定在这里,自生自灭?”
“死有何惧。我堂堂迦楼罗王,岂能任你摆布。”
对方瞧了瞧她,她以为又有什么阴损的招数,但他最终只是幽幽叹了一口气。
“那无法了,强人所难总是不好。”他道,“我也不能看你这小雀,生生将自己气死。”
说话间,指尖微抬。
全身无形的束缚瞬间解开,被绑多时的小迦楼罗重获自由。
她气得七窍生烟,浑身的羽毛都乱蓬蓬,炸成一团。
十分有心和他再战几个回合,却不敢吃眼前亏,翅膀一抖,就要飞走。
只是临走前,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那人仍斜倚在树下,微微笑着。
“做什么?舍不得爹爹,想回心转意了?”
“放屁。”
“无妨,你若哪天想通了,回来找我便是,横竖我也不会走。”
“你死了这条心吧。”
“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满脸狐疑,警惕地远远盯着他。
他只和蔼一笑,又好像循循善诱。
“叫我一声爹爹,你不亏的。真的。”
后来,她果真叫了。
绝不是因为打不过对方,绝不是。
而是成为三界第一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迦楼罗王生来渴望力量,不容他人与之并肩。
既然这人如今,暂时比她法力高强,那或许真有可取之处,不妨就跟着他,学些真本领。
横竖爹爹二字,叫一声,也不会少一块肉。
若真有一日,她果然能超越他,境界到他之上,再报今日之仇不迟。
她是这样想的。
后来她才知道,这座她无心闯入的野山,唤作琉璃山境,乃是天下间不可多得的灵秀宝地。若无主人允许,便是满天神仙,也无法擅自踏足。
而那个一上来就想当她爹爹的怪人,叫做霁晓神君,其年岁修为不可估量,大半个天界的人都要唤他一声师祖。
她始终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要收下她。
也不是没有寻时机问过。
但他只一边喂着溪中游鱼,一边笑眯眯道:“谁叫你当年那样有趣呢。我孤身一人,冷清太久了,也想多个人添些生气。”
说着还要打量她一眼。
“嗯,如今长大了,仿佛是不如小时候好玩。”
无论如何,霁晓没有骗她。
他的确是将自己所知,倾囊相授。何况她又出身不凡,生来便是最强悍,最善战的族类。
她真的成为了三界第一。
却没有如当年所想的那样,将这一仇报回来。
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或许是觉得,既然连当今天帝都要叫他师祖,那她这一声爹爹唤得,仿佛辈分瞬间高了一头,着实很占便宜。
又或许,只是他微笑道“阿音如今远在我之上了”的样子,是有些温柔。
让她觉得,作为一只不知父母为何物的神鸟,有一个白认的爹爹,仿佛也还不错。
如果没有发生后来那些事的话。
……
多年后的梵音,疲惫一般捏了捏眉心。
眼前恍然又是那一幕。
霁晓神君拦住了她刺向天帝的剑锋,用一副长卷,换了天界劫后余生。而她亲手封印了全部族人,黯然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