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纪晏千不该万不该轻视了梅妃,不该将她当做是部族覆灭后遗留的孤女,也不该将她看做是依顺谄媚的后妃。
梅妃睨着纪晏,低沉清冷的声音响起:“对碓拓之事了解多少,本宫并不知晓,不过本宫以为你方才说的话很有道理,都是碓拓之民,也不必分出个先后尊卑来——陛下,昨日珍儿入宫探望臣妾,臣妾又想起睿王妃有喜,不如就将这位公主赐与珍儿侍奉在侧。”
萧竞权轻呵了一声,听来语气愉悦了不少,眼中也有了些温度,忙命侍女为二人满上酒杯,自然应允此事,看殿阶之下纪晏的反应,他似乎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
可是,梅妃却转而轻笑着将一杯斟满的酒一饮而尽,说是自己说错了话,还应当自罚一杯。
她望向萧竞权,虽是面带笑容,可是眼中却并无笑意。
“臣妾一时糊涂,替珍儿做决定了,珍儿,你又意下如何呢,这样的事勉强不得,若是你不愿意,母妃与你父皇也不会强求。”
“嗯,珍儿你若是不愿,朕也可以把这位碓拓公主封为宁珠公主,与皇室之女同享恩禄,今后你们便可以兄妹之礼相待,如何?”
萧竞权此话出口,便是给此事定调,无论如何,这位突然冒出的公主,都不可能嫁入皇室之中,便只待萧珍配合着演完这场戏就好。
他与睿王妃的感情向来很好,除却一位伺候他多年的侧室,从未迎娶侧妃也并无宠妾,于大义于私情,他应当不会接受这位公主才是,可是萧珍却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很是反常。
好在最后关头,萧珍恭敬回答自己会以兄妹之礼善待这位碓拓公主。
梅妃点点头,凝望着纪晏目光不移,又是一杯烈酒下肚。
哪里还有什么和善温婉的模样,即便她穿上一身汉人的衣服,梳着汉人的发髻,她还是从前的班兹九部贵女,一只虎视眈眈的苍鹰,出手狠厉,不容差错。
纪晏到底年纪轻,脸上一时挂不住,便递了一个眼神给一旁的斡卓国使臣斡度将军。
那斡度将军膘肥体胖,一看便是空挂一个虚名,尸位素餐之人,他领会了纪晏的意思,又向梅妃敬酒,随后向萧竞权提出了斡卓国王欲将斡卓并入碓拓一事。
从前在中原边境,斡卓与碓拓对立相斗多年,自班兹灭族,斡卓便沦为中原与碓拓的附属之国,近年来更是逐步被碓拓蚕食,鲜少向中原朝廷纳贡。
此次议和,萧竞权与碓拓王心照不宣,表明若是斡卓国王愿意带领部族并入碓拓,朝廷不会出手阻拦。
斡度将军如今在宴席上提及此事,还提起了班兹旧部,称斡卓国中常有班兹遗民作乱,亦有班兹遗民逃入中原关内,希望萧竞权能清绞这些余孽。
可是在座诸位,又有谁不知道殿上那位皇贵妃娘娘就是从前的梅妃,是从前的班兹九部公主,原本班兹部首领,老斡卓王的接班人呢?
班兹不仅仅是梅妃的软肋,更是萧竞权的。
毕竟班兹部族民落得如今悲惨之状,都是拜萧竞权所赐。
“你们玛哈人既然已经成为碓拓的部民,此事就应当由纪晏王子或是碓拓老王来做决定吧?怎能越过了自己的主子,与陛下提出要求,至于我境内流民,自然由我朝律法处置,与碓拓国的部民有何相干?”
每个玛哈人的手上都沾着班兹族民的鲜血,梅妃很清楚这一点。
那斡度将军不知道如何是好,竟然不知死活地说出纪晏都不敢点破的话:“可是,班兹部民毕竟是……”
余下的字音被萧竞权杀气腾腾的目光打散,好在梅妃又是用那种似无意似嘲弄讽刺的语气说道:“毕竟是什么?将军怕不是糊涂了,就连玛哈人的性命在我眼中都不算什么。”
斡度将军哑口无言,借口醒酒,被纪晏命人带离宴席,随后殿内又是歌舞升平,直至宴席结束。
萧竞权带着有些醉意的梅妃到偏殿醒酒,命一旁的侍者离开,有秘卫前来禀报消息,萧竞权再回到偏殿时,看向梅妃的目光剧烈颤抖着。
梅妃上一次饮酒而醉是什么时候,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其实从未放下心中的忧虑,她是否真的愿意放下过往,和自己度过余生呢?
应当是愿意的吧?
有些话,即便是梅妃装作醉酒,也是躲不掉的,萧竞权将她揽在怀中,再无法掩饰心中的喜悦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