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再看萧瑜一眼,好想自己的家人和姐妹们。
难道这就是死的感觉?
不知是倒在谁的怀里,不知是谁的眼泪落在她的颈间。
未来的萧瑜会穿上一身黑金龙袍,十二旒冠,一步一步的踏上金霄殿下二百六十八级殿阶,他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
冬儿就觉得足够了。
“冬儿……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弥留之际,她看到萧瑜在宫殿里,梦魇之后叫着她的名字。
原来他长些年岁后是这个模样,脸上多了棱角,眼神却还是那么的冷,眼中装不下她,也装不下别人,像是那种绝不会对人放下戒心的狼的眼神。
这明明是一场梦,怎么痛和情都如此真实。
是不是老天在告诉她,萧瑜活着或是死去,她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一厢情愿。
“殿下,去侍奉您养伤,我不后悔。”
这是冬儿最后说出的话,她说她不后悔。
风声连夜,霜气逼人,萧瑜从梦中惊醒,起身时手里握着一柄剑,剑鞘末端处刻着一个“悔”字。
他的拇指停在刻痕处,像是摸到了尖刺一样骤停。
四下无人,他叫住了前来查看的侍臣,不让他们上前,把剑掷回鞘中。
这些年腥风血雨走来,他时常难以安眠,若不枕剑,便不得入眠。
新皇登基,所谓“事莫大于正位,礼莫盛于改元”,今日是他即位朝仪的日子,灰蒙蒙的天光漏进殿中,晨雾尚浓,只有殿中簌簌烧着的香炉有几分暖气。
萧瑜盯着那些攀升的青烟,一双狭长的凤眼,映着经年的多疑和猜忌。
怎么又梦到了她?
他命人去查那香炉,今日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亲信进殿求见,撤下了香炉,禀告了萧瑜要他调查的事。
“陛下,幽州传回消息,紫烟山三年前端阳时节暴雨,雷暴催山,山崩石裂,紫烟山如今都是碎石泥流,不曾寻得陛下所说的坟冢,也不曾寻得一片杏林,还望陛下恕罪。”
“竟然还有这样的奇事,有趣。”
他命众人退下,仰躺床上,犹记得受宫刑后那个冬天,他躺在床上足三个月余……
又是冬天啊,很快就要入冬了。
再过数个时辰,他就要登基成为中原天子,复仇十载,只是如今竟无一人能和他共享今日的喜悦。
闭上了眼睛,他好像忽然摸到了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
那种触感是……那是女子的手?
这怎么可能?
萧瑜像是受惊的猫一般骤然起身。
想来是他多年孤身一人有了癔症,睁开眼睛,身边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殿下……殿下?”
温润的触感没有消失,似乎……还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在他耳畔呢喃着,时而灵动活泼,时而娇羞嗔怒,可是不论怎么听,都是那种已死之人冥冥的眷恋。
心中无念,却动情思。
萧瑜的眼角好像湿润了,却没有流泪。
头好痛,比冬儿死的那天心肠断碎还要痛。
他说不清楚,难道这是那些旧党余孽使的阴谋诡计?是药物?还是什么幻术?
萧瑜尝试着再次闭上眼睛,可是再睁眼时,他已不在紫宸殿中,这里,这里是——
他一抬眼便见一旁破旧的残案上的梅花烛台,眼角的红痣如他的的心脏一般受惊抽动。
这里是宜兰园?
不可能!
十七岁那年,他被四皇子一派陷害谋逆,又遇母亲梅妃失宠,被太子和五皇子命人施了宫刑,囚禁宜兰园中,后侥幸活命,逃出皇宫,决心复仇登上皇位。
若这是真的,那,那她——
萧瑜看向自己手心温热的地方,轻弱的呼吸吹拂着他的指节。
那是一张娟秀的面容,枕在他的掌心中,眉间略带愁容,只是因刚流过泪,眼角红肿。
他想起自己曾经踏过的血路,想起被他埋葬在深深岁月里,为自己挡下穿心一剑的那个小姑娘。
当年受过宫刑之后,萧瑜就换了性情,不喜欢笑,也不喜欢轻易相信人和事,即便是亲眼所见,即便是亲耳所听,他都会保有怀疑。
但是看着眼前之人,他第一次迫切的想要让自己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好像那颗死去多年的心活过来了。
目光一寸一寸地抚摸过她的身体,萧瑜听见自己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他不是做梦吧?还是他死在了登基前,梦里找到了这个让自己日夜思念,每每想起就悔恨不已的人。
怎么这么瘦?她的鬓角是这样梳的?她右耳侧有一处胎记吗?
萧瑜抿着唇角,努力不让自己出声,可是却克制不住用自己的双手去捧起她的面颊。
细腻如玉,隐着冬日的清冷和和少女的体温,一切都是那么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