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克淡笑,继续写字。
贵女们驾着香云来到廊下,却不肯挪步,各自散坐在廊下的美人栏杆上,轻置软腰,装作闲聊的样子,时不时用目光带严克那么一下。
她们都想好好看一看,这玉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严四公子!
李凌冰被困住了,把身子塞进更深的衣袍之下,拉过案上垂下的布,干脆又把自己包了一层。
他严克却云淡风轻,埋头书案。
严克的刀磕到她的背,她伸手把刀从他腰间解下,脚一踢,踢到了桌案外面。她贴着严克的身子,觉得他长了不少肉,摸起来瘦而不柴,倒是很有手感!
贵女们纷纷回头,见严克还是不抬头,又匆忙转过身子。
贵女们想不明白,眼前的女子各有各的美,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白的细什么样子都有,怎么就难得严克一次青眼。
他如此坐怀不乱,莫不是喜欢男的吧!
严克膝盖上的人动了动,他心烦意乱瞟一眼刀,黑眸闪一闪,不作声。
李凌冰觉得有些闷,小声问:“她们走了吗?”
严克连眸也没有抬,“没有。”
李凌冰咬着鹅腿,“你喝酒了!以后不许喝,熏得我头疼。”
严克说:“你倒是一如既往的香。”
李凌冰皱眉,“你占我便宜!两年里,走了一圈军营,净学些粗鄙之语回来戏弄我!一点长进都没有!”
严克道:“李之寒,我回来了。这句话,你听着可还欢喜?”
李凌冰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她与他,以前是有来有往,逮到机会就互怼,如今是东拉西扯,根本不往一个层面上说。
她李凌冰又不是傻的。
难道她听不出小狗崽子腔子里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正在怦怦直跳,眼瞅着就要压抑不住,急着掏出来给她看!
李凌冰闭目,干脆以静制动,正所谓先撩者贱!
我什么也没听见!
严克下笔越来越快,“李之寒,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李凌冰又睁开眼,想了想,道:“我喜欢你来救我,但也止于此欢喜。”
“止于此欢喜——”严克慢慢品味这话,一笑,“没事,我不着急。”
李凌冰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你在写什么?”
严克回答:“挽歌。”
李凌冰看不得他得意,故意讥他:“写得这般快,肯定是没用心。”
严克道:“这挽歌我早就打过腹稿,哦——就是遇见你那一日,我在树上写的。”
李凌冰又讥:“看来你早就盼着圣人死。”
严克说:“谁说这挽歌是给圣人作的?我原本是为北境阵亡将士所写,如今是为我的兄弟再写一次,引他们的魂魄归乡。我念给你听。”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
李凌冰没有听清楚后面的字,热泪濡湿了她的眼眶。
你看世事如此难料,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多年前,鹿苑柳树上的一个少年心怀天下,他写一曲挽歌赠亡兵,却招来了一只孤魂野鬼。
或许,可能,难道,她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到这里,冲破人所能为的边界,来经历一段旧时光——一段她从未见过的少年时。
严克停下笔,“怎么哭了?”
李凌冰说:“小狗崽子写得太好。”
浓墨在严克眸子里化开,他淡笑,轻声说:“我不信。”
见她喜欢听,严克念了一遍又一遍。
挽歌招魂,也安魂。
这挽歌把贵女们都念跑了,也把李凌冰哄睡了。
不知从何处,飘来一朵蒲公英,落到她发间。
严克不喜欢她簪白花。
他捻起蒲公英,吹到她熟睡的脸上。
她微微颤动睫毛。
他把笔簪到她的头发上。
他想,好想与你簪红花,却不能,那便簪笔代花,寄此情。
从此以后,笔下有苍生,亦有你。
第43章
李凌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等她醒来,已在温暖的榻上。她把头埋进软枕里,手伸进枕头下面乱摸, 手指突然碰到某个凉凉的东西, 扯出来, 发现是一张小纸片。
那上面的草书很熟悉。
李凌冰翻过身,举起手臂, 捏着纸片“哗啦啦”甩, 用余光去瞟上面的字。
那上面说:明日, 一起去东市看人砍头。
李凌冰哼了一声,甩开纸片,用手指细搓眉心, 眉心的疤如小肉疙瘩般突起, 看来,她下半生都要以一副观音面示人。
观音可不爱杀生。
有人约友看花。
有人偏偏约她去看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