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怀意也是个鬼的,耸耸肩,“我知道,你也像其他人一样,奇怪我不着粗麻丧服。但母亲说,祭奠亲人就该在心里祭奠,服制上宽松些也是无碍。女儿家就该穿得花红柳绿,瞧着也欢喜。”
李凌冰的手捏紧自己的素净道袍,淡淡一笑,“对,你母亲说得很对。思念一个人,无论他是生是死,无论他天各一方,都是在心里思念的。”
严怀意扬起头,问:“观音姐姐,你也有思念的人吗?”
李凌冰垂下目光,自顾一笑,把头转向火把照亮的靶子,转而道:“你这靶子像圣人。”
严怀意不解地问:“为什么?”
李凌冰说:“那柄刀很像圣人的刀。妹妹,若被人当成是圣人,你这箭射在它身上,可就大为不妙了。杀圣人者,视为反臣,罪当凌迟。”
严怀意紧握拳头,弓与箭被捏得发抖,抬起头,红了脸,大声道:“我们严家人都是忠臣!”
呵,是吗?
不能再和妹妹做纠缠了!
李凌冰捏捏严怀意的脸颊,“妹妹,今夜风大,雨也大,小孩子就应该抱紧母亲,到暖和的被窝里睡一觉,待天一亮,这一夜的风雨也就过去了。”李凌冰转身,又一次扎入黑暗,任凭严怀意在身后拼命喊“观音姐姐”,她都没有回头。
她来到炉房前。
“老祖宗”掌印太监已在门前恭候多时,等人等得脖子歪长,像只跳脚老鹅,一见李凌冰,就凑上来,急急唤一声:“公主殿下!”
老祖宗把下半句给吞了,但李凌冰听出来了,他是怨她走得太慢。
掌印太监亲自给李凌冰启门,待她跨过门槛,他却突然缩身后退,弹弹袖子,仿佛怕鼎炉里腾起的青烟沾脏了他的太监衣袍,他如条鱼一般滑走了,还顺便带上了门。
炉房内一如既往烟雾缭绕,草药味浓重,一群瘦骨嶙峋的宫女垂眸,脸上死气沉沉地装聋做哑。
隐在青烟之后的圣人正在书案上写字,右手袖子依然空如无物,他是用左手写的。
李凌冰驾着烟,悄悄飘到圣人右侧,她用手拨开仪仗上垂下的一条丝花绳,身子绕过去,丝花绳垂下来,在她后脖处摇晃摩擦,她觉得有点痒,微微屈膝,给圣人行礼,“太真见过父皇。”
圣人的左手悬在空中,在鹅黄帛锦上划来划去,几乎很难落笔成字,突然听到有人唤他,他如梦初醒,猛然抬起头,一滴墨自笔尖滴落,在一行歪歪扭扭形如蚂蚁的字上,落下一个墨点。
看起来,圣人非但哑了,连耳力也大不如前。
圣人显得很激动,捏着笔,一个劲戳向李凌冰,嘴里发出“啊啊呜呜”的声音。当他发现李凌冰的目光落在锦书上时,他立刻用颤抖的手把锦书折起来。
但,为时已晚,李凌冰看见圣人落下的那个墨点旁写着一个“王”字。
果然是传位诏书!
圣人如此忌惮她窥探——看来,这皇位不是给李淮!
败则为寇,如果落入李湘之手,凭她和严止厌的所作所为,她姐弟二人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圣人啊圣人,谁让你不是个好皇帝!
李凌冰的目光又落在那截垂下的丝花绳。
她像豹子一般扑向那条丝花绳,用整个身子压断绳子,迅速套了个结,朝圣人扑过去,套住他细若鹅颈的脖子,她使出浑身的劲,拼命扯。
无论如何——也要勒死圣人。
宫女们乱作一团。
李凌冰吼:“他死了,就没人折磨你们了!他让你们挨饿,让你们试丹,取你们的葵水炼丹!他根本不是人!魔鬼就该死!”
原本叫嚷的宫女一半都噤了声,呆呆盯着太真。
另一半宫人开始灭灯。
又有人点灯。
即刻,灯又被人灭了。
灯火的亮与暗,使得圣人形如枯槁的脸一次次展露在宫人面前,那张脸越来越青胀,越来越狰狞,活像佛殿里的夜叉。他的爪子撕扯着挂在脖子上的绳结,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但他太瘦弱了,根本挣脱不出。
宫人们上前,擒住圣人的手脚。
太真的手叠在肩上,整个人背过身子,驮麻袋一般向下弯曲身子,那双纤纤玉手如今又红又紫,仿佛有无尽的力气从那细细的手腕上冒出来。
“吱呀”一声,有什么人溜出去。
“吱呀”又一声,有什么钻进来。
李凌冰恨,总有些人不知世务!
灯火再次闪烁了一下。
李淮看清了李凌冰和圣人,脚下一个趔趄,背撞门而跌坐在地上,他惊呼:“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