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尼姑把俨四引到尼姑庵的正殿,小尼姑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俨四用余光打量到,严春也悄悄跟上了。
正殿供着观音,用一方满是灰尘的红绸蒙面,俨四之所以能认出那是观音,是因为观音的手露在红绸外面,手里捧着白玉瓶,瓶中有一支枯黄的竹叶。
正殿里没有设香案,更没有烟火气,只有塞满屋室的汗味和人味,一排排卧榻用破布隔开,榻是草榻,没有被子,放眼看去,竟然是一张张大通铺。
在军营里,都是三五十人挤一个营帐,这没错!
但这种地方竟然也是挤在一起办事!
穿堂风飕飕划过!
你在这里说句骂人的话,隔壁的人立马就蹦跶出来顶你回去!
纵然俨四已经料到场面会很难看,但他还是被眼前之景震惊到了。
俨四默默坐到自己的草榻上,皱着眉,默不作声,他竟然有一丝丝——小害怕?
严春“运气”好,被安置在俨四旁边的隔间,没有小尼姑钻进去。
四周动作快的,早就“恩恩呀呀”叫起来,那声音俨四第一次听,激得他胸腔里的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
俨四抬头,凝着黑眸,看蒙红绸的观音。
小尼姑说:“军爷可以叫奴崔文鸢。怎么称呼军爷?”
俨四仿若未闻。
隔壁隔间里,一个声音响起:“他是我哥,叫俨四狗。”
崔文鸢笑笑,又说:“奴认字的,军爷可以写下给奴看。”
严春说:“哥,快给她纸!”
俨四恶狠狠道:“春儿,闭嘴!给我滚去睡觉!”
隔壁间里,春儿偃旗息鼓了!
崔文鸢一把扯下尼姑帽,散下乌黑的长发,把又细又小的十指穿过发,挽到胸前,“军爷,奴美吗?”
俨四连眼皮都不抬,只看观音。
他看了很久,突然说:“如果你曾见过太阳——”他没有把话说完。他想,总归是不相干的人。
崔文鸢坐上草榻,慢慢爬过去,把一只小手凑到俨四黑眸底下,“军爷,你先给钱,给了钱,你要我坐着我就坐着,你要我躺着我就躺着。”
俨四被捏到了短——他全身上下凑不出三十个铜板,他的军饷连带着春儿那一份,全都买了徽州歙砚。
俨四不得不开口:“我没钱。”
崔文鸢扑哧一笑,立刻从一个娇柔的美人架子转成了个不拘一格的爽气大汉,双手反撑在榻上,身子摇来摇去,“你既没有钱,为何不早说?早知道,我跟了那个粗汉去!”
俨四想了想,“我身上的东西,你看中哪样,我可以给你。”
崔文鸢坐起来,双手将头发扭成一个髻,目光琢磨着俨四,“单凭瞧,怎么能瞧得出来,得摸摸!”
俨四卸下剑、水囊、匕首和铠甲,把钱袋子、笔、砚台也一同掏了出来,林林总总凑了几样东西,全都放在草榻上,“你自己看。”
崔文鸢脱了鞋,指了指俨四鼓起的衣襟,“你里边还有东西。”
俨四扯松衣襟,十分不情愿地将锦囊与一只绣鞋也放到草榻上,松开的衣襟里露出挂着的一枚铜钱。崔文鸢突然凑近去看铜钱,吓得俨四一个激灵。
崔文鸢笑说:“假的!”
俨四有些恼怒,屈指将铜钱塞进衣襟深处。
崔文鸢转过身,低下头,伸手,颠颠这个,又翻翻那个。
这位军爷果然是个穷光蛋!
还是个喜欢藏女人东西有物癖的变态穷光蛋!
见崔文鸢实在挑不出,俨四只得出声提醒:“我建议你,拿砚。”
崔文鸢反倒先抓起笔,“这东西值几个钱?”
俨四皱眉,有些不情愿地回答:“前几日,有人估了价,二两银子。”
崔文鸢咋舌,连忙拿起砚台,目光里满是期待,“这个多少?”
俨四说:“十二两。”
崔文鸢激动地抖动肩膀,立刻把砚台塞进薄薄的尼姑袍里。
崔文鸢说:“奴收了你这么多银子,理应还报于军爷。不如,奴给军爷香一个面。”
“卧|草!”严春在那大呼小叫。
“可以,”俨四把东西一样样收好,却又听到严春连连说了“卧/草”二字好几遍,而那崔文鸢又像狗皮膏药一般贴上来,他才意识到两人都理解错了,他闭上眼,搁起脚,“我让你闭上你的嘴,到榻下去睡。”
严春在隔壁长吁一口气。
俨死把未出刃的匕首掷了过去,“啊哟”一声,正巧打在严春头上。
崔文鸢却说:“军爷真是不怜香惜玉,哪有女人睡地上,男人睡榻的。”
俨四沉沉的嗓音已有些飘,“地上太硬,我睡不惯。你再说话,我把砚台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