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克失神许久,陷入癫狂与恍惚之暗,明明昨夜还轻触云端,今日就被打入十八层地狱,隔着千里,被父亲抽筋拔骨,他好像被人拔出魂魄,受臆想中的冷眼,遭无形之笞。
如果严克有那么一刻清醒,他就会听清昌伯接下来的话。他会告诉严克,这些日夜赶赴元京的将士正是对他送去的粮颇有微辞之人。他们风餐露宿,赶了一十三个日夜,正是受了主帅之令,来虐一虐他的小儿子。
严克在迷糊中受了五十下军杖。
严克很长时间都不觉得疼,因为心里的疼更重一些。
严春一直趴在门缝里听,开始还没有胆子往里冲,直到听到昌伯要行军杖,把心提到嗓子眼,又耐了一会儿,始终没听到严克喊疼。心想,公子莫不是疼晕过去了吧!
严春一脚踹开宗祠大门,冲了进去,“公子!公子!”
严克仍是跪得笔直,后背的衣袍全都裂开了,绽出鲜红的肉来。
严春看出来,公子是咬着牙才没有喊出来,并不是失去了意识。
严春蹲下身,掀开破烂的衣袍,眼里一热,又气又急又无奈,他站起来冲向昌伯,却又被昌伯一个眼神吓退,无可奈何地在原地跳脚,一个劲地喊:“公子!”
严克问:“还有最后一样的东西。拿给我看。”
士兵捧上最后一件东西,那东西很大,由两个人共同扛着。
昌伯没有打开,“这里有十五尺棉布、十七尺麻布。我朝惯例,男子成次丁之礼,需服二十日兵役,淫民可纳绢代役。依着你父亲的意思,你须收庸代役。”
“知道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费劲了严克最后的气力,父亲这是彻底表明心迹——你严克只能从文,不能从武。
严克觉得疼了,这疼是从心里爆开的,然后才慢慢爬上他的背。他颤颤巍巍站起来,推开上前的严春,一步一步往宗祠外走。
严春在后面急道:“公子,你别动,伤口会裂开的。”
昌伯也在后边问:“你去哪里?”
严克回答:“进宫,讨刀。”
严克想,这世间青眼有千千万,又不是只有他老子一个人懂得识人。
第23章
就因为一场马球宴,李凌冰蜜桃一般的脸蛋破了皮,她正拿铜鉴照面,雪白的眉心一点殷红,用小指指腹轻轻揉搓,本期望能够揉淡一些,却发现净是白费功夫——越揉,圈越大,色越粉。
气人!
火大!
想摔东西!
谢忱蹲在房梁上啃红烧肘子,歪脖看了一会儿,道:“主子,老人们都说,福满则溢,盈则亏。老天爷怕贵人运胜,有些人受不住,才让有福之人磕破点皮。这叫作破相消灾。”
封建!迷信!一派胡言!
破相也能说得那么好听!
李凌冰用铜鉴砸谢忱,砸偏了,铜镜撞在柱子上,裂成两块,“哐当”掉在地上,嗡嗡嗡一个劲打转。
谢忱嚼着肉,默默把身子藏进房梁后面。
掌灯女史领着宫人们埋头整理碎掉的铜鉴。
寝宫里静得出奇,越发让李凌冰觉得皮肉在跳,强劲的小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她觉得燥得很,气又不顺,起身披衣,去院子里散心。
李凌冰坐在水榭,看宫人修剪枯枝。一长条枝丫被宫人的手压下,宫人突然放手,枝丫如长柄宫扇,向上一弹,然后从那树荫后面,钻出一个清瘦的人来。
李凌冰第一个反应——是严克宿醉未醒。只见他衣衫不整,白衣染尘,头上绑着黑额带,束起凌乱的乌发,黑如桂圆的眸下两团乌青,薄唇发紫,脸色发白,未披一件挡风之物,若是细细地嗅,似乎还能从他身上闻到一丝血腥味。
他这是怎么了?
神情里夹着一分落寞,三分心寒,更多的则是——不服气?
他的脚步又乱又急,就如同一只迫切想要从主人那里讨爱抚的小狗崽子,朝着她扑过来——不,是提刀扑过来。
宫人们尖叫着哄散而去——大概是以为遇上了刺客。
李凌冰正一正身子,想起额头上的那一丁点儿破皮,急忙拉起风帽挡住,挺直背,扬起下巴,淡定看向严克。
严克风一般向她刮来,又在下一刻收住声势,在她面前站定,胸口由剧烈颤动转变成微微起伏,他压下了满腔的沸腾的血,幽幽吐出一句:“之寒小姊,还未安歇呐?”
李凌冰扯扯嘴角,“你这么晚进宫,就为瞧一眼我有没有歇下?你可真够清闲的,严四公子。”
严克跨前一步,“让我看看伤口。”他伸手夹住李凌冰的风帽,却被她一掌拍掉,十分抗拒地甩头挣脱。
李凌冰恼怒道:“别拿你的狗爪子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