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晴抹一把湿盔甲,无可奈何道:“橘子姑娘你别怕,我又不吃人,别老盯着我。”
丹橘默默拾起碎片,提着食匣出去了。
饭后,严克让丹橘去请林峥来。
林峥的算盘“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全中州圣人手里的兵有四十万,北境有十七万兵,定州城有四万兵,太平道义军目前有十一万……君侯手中能用的兵马不足七万……现在南下的赔率是——”
“你打住!”高晴被珠算的声音吵得头疼,“打仗还有赔率?你赌博呐!”
林峥抬起头,淡淡说:“概率,一样。”
严克道:“打仗的事暂且不算,算粮草辎重修护城河那些。”
林峥抬起算盘,“沙沙”一摇,手指拨得犹如流水滔滔,“想要定州城固若金汤,就得把旧城墙全都拆除,老城墙皆为木质与土坯混合结构,经不住炸。城外也要挖沟渠充引漹水充当护城关隘……”
严克见高晴眉间的川字纹越来越突出,简明扼要道:“一言蔽之,要时间,要钱。”
林峥用手指叩桌案三下,摇头,“他想敲诈我。”
严克笑道:“还在谈。”
高晴还愣在这一团乱线的对话中,突然觉得后腰刺疼了一下,手摸向腰间,手指擦到湿漉漉温热热的液体,再摸一摸,摸到一只冰凉粗糙的小手——然后,是一把剪子扎进了他的后腰。
高晴转过身,忍着腰间的剧痛,皱眉盯着丹橘:“橘子姑娘?”
丹橘的手放开剪子,向后跌了两步,一双大眼睛蓄满泪水,睫毛扑闪一下,挂下晶莹剔透的泪珠。
“你还我爹爹阿娘的命……”
第91章
“丹橘!”之寒从凳子上弹起来, 冲过去扣住丹橘的手腕,想将她拉到身后,但丹橘脚上有劲, 拉不动分毫, 似沙袋子在地上扎了根。
高晴单臂撑在桌子上, 上半身全都倚在上面,一手将剪子利索拔出来, 丢到地上, 翘大拇指压住伤口, 低声道:“够狠的,扎到腰子了。”
林峥站起来,身子斜过来, 有意无意隔在丹橘与高晴之间, 把算盘塞进衣襟,“说清楚。”
严克皱眉问高晴:“无碍?”
高晴支起腰, 深吸一口气, 嘴里骂骂咧咧一阵, 哼一声:“死不了,骑马有点悬。”
之寒抓起丹橘的手, 用帕子擦两掌之间的血, “丹橘,如林公子所说,你把事情说清楚。”
丹橘说:“大英雄只在书里,遍地都是坏人。”
“老子——”高晴怒吼到一半,声音矮下去, 才意识到对方不是糙汉子,经不住吓, “我怎么是坏人了?”
丹橘挣脱之寒的手,捏紧拳头往后翘,“城东的城墙是你炸的吗?那些火石砸下来,砸塌了多少房子?我爹和我娘就被压在底下,挖出来的时候,头脚都分了家,人烧得和焦炭一样黑……和说书人说的一样,家破人亡……”她的脚步跨前一步,头高高扬起,泪珠滚下来,“我今日杀不了你,以后还会杀你。你要么连我也杀了,否则——”
“橘子姑娘!”高晴高喊一声,气势汹汹冲向丹橘。
“高雪霁!”严克抬腿,一脚将桌案踹出去,“哐哐哐”桌的四条腿往前震颤移动,撞到高晴腰上,高晴惨叫一声,往前一冲,差点挂到丹橘身上,被林峥同样一脚踹在胸口,弹开。
丹橘退也不退,直着脖子吼:“来啊,来杀我啊!”
高晴痛苦地定住身子,大概是被踹怕了,身子往后缩一缩,对丹橘说:“橘子姑娘,你爹娘的坟在哪里,我去磕个头。”
众人都是一愣。
之寒道:“我看在场的——都得去磕头。”
林峥抬起手,四平八稳道:“除外。”
林峥还是跟着众人去扫墓。
丹橘双眼肿得似两颗核桃,手指交错捏得血红,默不作声看着他们一个个给自己的爹娘磕头。
之寒、严克和林峥并排站在幕前。
干冷的风在坟间穿梭,挂起残破的经幡与漫天黄捻纸。有零星的百姓在行祭拜,他们从枯枝间折下一朵朵不知名的小白花,捏成一小束供在坟前。
之寒也跟着百姓在干枯的草木间寻找白花。
这片墓冢是严克下令挖的,他从来没来看过,举目望去,一个个土馒头连绵起伏——似山,山底下埋的都是曾经鲜活过的人。他从前看战报,死人不会有名姓,只是一个数字,伤多少,死多少,是用来理性判断战局的。他不知道从今以后,他还能不能理性起来。人对这世间的苦知道越多,越优柔寡断。然,为帅者忌讳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