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带着哭腔的嗓音将李凌冰唤醒。
那声音很悲伤,悲伤到令她陌生。
她用尽最后的气力,扒开身上的死尸,坐起来,看到一个人跪在她前方。她驱使着断足,慢慢爬过去,从背后抱住那个因悲戚而颤抖的身子。
她说: “止厌,我回来了。”
北地的冬总是比中州早上许多。
才九月末,天上就飘下棉絮般的雪。
他们入格聂神山之时是夏末,未能雪山共白首。
如今,雪簌簌落下来。
他们相拥倒在雪里。
正是,我乡在身后,他乡遇故人。
第71章
从白马关至定州城, 三城九邑尽归定州侯。
焉支山下大氏人彻底臣服于中州,主动提出于边境开放马市。
君侯不再是定州城中的蝼蚁,而是天下谁人不识君。
夺回定州城后, 圣人李淮连下三道口谕。
第一道, 赐定州侯丹书铁券。圣人与君侯各执一半铁券。持此券, 意味着中州将永远承认定州侯,君侯必须永远效忠朝廷, 只要江山在, 定州侯永不绝嗣。
第二道, 召定州侯回京。
第三道,再召定州侯回京,欲赐君侯九锡。
那夜后, 李凌冰整整昏迷了六天六夜。
她的意识一直很模糊, 记忆也是片段式的。她记得严克给她喂水,给她揉腿, 用布头给她擦脸——水太凉, 她接连哆嗦。她记得薛平戳向她眉心的针, 本来想躲,却在下一刻失去意识, 再醒来, 又只见到严克。
那些片段皆是严克——侧脸而坐、垂目而望、仰而皱眉。然后,那些交叠模糊的影子逐渐合成一个清晰的人,不再遥不可及。
这一次,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严克正坐在榻边的地上,一手执书卷, 一手隔着被子拍她的手臂。他很快察觉了被子底下的微动,转过头来, 眸中闪现惊喜之色,“之寒,你醒了?”
“嗯。”随着身体渐渐恢复知觉,疼痛如万虫咬噬般爬上来,她觉得浑身的骨头都碎了,脚踝疼得最厉害,她眼前掠过一个人的样子,问,“谢嘉禾在哪里?他无碍吧?”
严克愣一下,黑眸沉沉,道:“从死人堆里把他刨出来。他自己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然后就不见了。我还没功夫管他。”
李凌冰小鸡啄米一般啄着“太真”二字,心想,谢忱大概是怕羞,应该是无碍,转而问,我是变残废了吗?脚好疼,动不了。”
她尝试抬脚,一动,身体像触电。
“别动!骨头已经接上了。好好养着,养三四个月,就可以下地了。”严克把下边的被角掀起来,爬过去,仔细俯看伤口,他重新把被角掖好,在地上坐好,黑眸盯着她的脸。
李凌冰疼得大口喘息着,如失水的鱼,嘴里满是苦药味,吞咽几下,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才咳了一下,就强收住,身体震动之下,骨头都酥断了,忍痛忍得眼眶里蓄满泪水,嚷嚷着:“疼死啦,止厌。”
严克皱眉,“薛平说开始的七十二个时辰最难熬,熬过去了,就没有那么疼了。你自小服金丹,那些金丹药效霸道,寻常麻药已对你不起作用。若是下猛药,你体弱,又怕你受不住。我已经逼过他了,他不像是骗人。”
李凌冰可以想象薛平被严克逼得走投无路的样子,一想就笑,一笑就把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眼泪珠子抖下来,浑身又抖起来,疼得哇哇乱叫。
严克除了帮她掖被角,手无处安放,等她安静下来,道:“之寒,以后你要好好吃肉,否则骨头长得慢。佛前说的那些话忘了吧,我不忌讳。”
李凌冰轻轻“嗯”了一声。
严克说:“那个时候,我以为真的丢了你。你知道,如果你死了,我会愧疚一辈子。我甚至没办法把责任怪在谢家小子身上,互换身份是我的主意,是我选择杀汗王,而不去救你。我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李凌冰故意逗他:“就只是愧疚?看来,我在你心里,也不过是尔尔。”
严克默不作声,黑眸沉的啊——显然是当了真。
李凌冰急忙道:“嗳!嗳!我是逗你的。我知道,男女想法不一样。愧疚比恨啊爱啊更磨人,一个愧疚足够你想我一辈子。”
严克道:“嗯,一辈子。”
李凌冰道:“止厌,你把你离开别院到我昏睡这几日的每一件告诉我,不许瞒我任何的事,我会向谢嘉禾求证的。”
严克把他如何杀汗王、如何寻她不到的事一五一十交代了,“我以为别卓已经被我杀了,是我大意了,她只是重伤装死,最终被她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