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说:“你说的,对不相干的人要客客气气。”
团团儿滚到一边,后脑勺对他,道:“后悔了。”
“明白了!”四郎突然弹起来,又要出去,被团团儿爬起来,拉住衣角,“去干嘛?”
四郎道:“忘了讨烫伤药了!”
团团儿仍是拉着他的衣角,用尖尖的指戳一戳身旁的草铺,“那里有只黑虫,你给我弄掉。”
四郎从她身上爬过去,捉住那只甲虫,又从上至下检查一遍,确定没有其他虫子,才离身,“好了,我去去就来。”
四郎才离开那么一会儿,团团儿便觉得脖子根、后背心羽毛轻抚般痒,又仿佛听到老鼠“吱吱”叫,小蛇“嘶嘶”咬,左右不舒坦,心惊肉跳。
真是奇怪,做鬼的时候不怕这些,日日与它们相伴,“活”过来后,却害怕这些小生灵。
四郎很快回来,给她的手涂药膏。
其实不必涂的,连红点子也没留一个,还不如牙印子深。
半夜里,隔壁老妪的帐子被风刮跑了,在那呼天喊地哭。
团团儿被哭声弄醒,迷迷糊糊撑开眼,才抬起头,就被一双大手轻轻拍背心,“没事的,你好好睡。”才拍那么两下,她就又垂下眼皮,睡了过去。
第二日辰时,团团儿爬上竹椅,被四郎背起来。她看到老妪坐在地上,手里仍然纳着那只鞋,身后的青庐帐子变成了几块油布,在那恶狠狠穿针,恶狠狠抱怨:“是哪个杀千刀的半夜拔别人家的插销!”
团团儿用青衫把头蒙起来,偷偷地笑。
四郎问:“什么事这么好笑。”
团团儿干脆笑出声,“四郎,你骨子里一直没变,捉弄人的法子还是如此刁钻!”
他们找到了药师郎的商队。
商队才出西岭城门,就遇到一群流民从古道上而来。他们三五成队,一些人在咳嗽,一些人浑身血肉模糊。有一个年轻男子特别扎眼,他面色赤红,双眼无神,被一对老夫妻抬在一块门板上,与四郎与团团儿擦肩而过。
那两个老人突然停下,放下门板,匍匐在地上,向着团团儿行大拜,“观音菩萨!保佑我儿祛病消灾,平平安安。”
团团儿坐在高高的竹椅上,双指在下巴处捏着一点青衫,露出一张白俊的脸,额间一点红,望着那对老夫妻,“老人家,我不是观音。”
老人家还在拜。
四郎转过来,曲一点膝,扶两人起来。
药师郎站在一旁看着。
团团儿说:“四郎,放我下来。”
四郎单膝跪地,反手托住竹椅,把团团儿抱下来。她走到门板前,凝望那生病的男子。
老妇人把头都磕破了,满头的血,“观音菩萨,您施一点法力,救救我的孩子吧。”
法力?
她哪里有?
慈航道人会用玉瓶里的水施法救人。
她团团儿只是个凡人,自己尚在苦海,又怎么能渡人?
但如果,她能成为一些人的希望,仅仅成为信仰的火花,照亮某人某时的一弹指,或许她愿意被人误解这一次。
团团儿捏着青衫,俯下身子,在一张无助的脸上,在茫然的双眼间,留下一个轻轻的吻。
团团儿在四郎的黑眸注视下,在老夫妻哭泣声中坐回了竹椅。
竹椅摇啊摇。
四郎不说话。
团团儿忍不住问:“四郎,你吃醋吗?”
四郎回答:“你是我心中永远的神明。”
第56章
格聂神山终年积雪, 春末夏初之时,融冰开道,熟稔地形的走马客辟径而行, 出关只需三日。
进山第一夜, 药师郎命大家在碎石滩上过夜。
商队中有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女人与小孩, 也有走江湖的刀客。璀璨星河下,他们聚在篝火旁, 药师郎给他们分发包子——一人两个。
团团儿抱着琵琶, 坐在篝火最近处, 火光照亮她的面容,她正在看一对男童女童挑花绳,脸上逐渐挂起笑。
药师郎把四只包子递到四郎面前, “严四, 长夜漫漫,让你娘子弹支曲子吧。”
四郎接过包子, “我娘子不是乐伎。”他嗅了嗅包子, 发现是肉馅的, 扒了包子皮,塞到团团儿手里。
团团儿看也没看四郎, 细口咬包子皮, 仍是看花绳看得出神。她突然皱眉,不悦地望向四郎。
四郎说:“放心,肉都挑出来了。”
团团儿细嚼慢咽,点点头,仍去看孩子挑花绳。
四郎把另外两只包子放进口袋, 吃了团团儿的肉馅。
药师郎瞧了一会儿两人,问:“你娘子好像很喜欢孩子。她害口很严重吧?看起来, 一点荤腥都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