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冰日日都要沐浴。她在房间正中拉起一条帘子,躲在后面的浴桶里,一泡就是半个时辰。
严克看着帘子后面氤氲上升的白气,听着耳畔“哗啦哗啦”的水声,觉得肩膀上的伤好熬,倒是心痒难熬。
每次洗完,她都香喷喷的,薄衣还湿着,披着长发,引来一团水汽扑到他面前。她会坐在那里,小口呡白粥,夹一筷子小青菜铺在米粥上,然后眨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问他:“你怎么不吃?”
他只得装模作样咬一口肉。
她自顾笑一下,说:“严止厌,记着护住你的慧根,不要上脑,容易出事。”
他尬得埋下头。
朝夕相处几日,严克才知道,她从来不吃荤。
她说:“我都习惯了,吃荤犯忌。”
可他记得,她很爱吃家禽的腿。
人的口味也是会变的吗?
李凌冰也发现了,近来,严克总是瞪大他那双像桂圆核般的眼乌珠,眼皮子眨也不眨一下,愣愣看她出神。看他的样子,伤应该恢复得很好,他们该上路了。
严克建议他们装扮成普通流民。
北境一直处于战乱之中,从关外逃到关内的流民很多。流民逃得匆忙,过关,很少被查验过所,就算是被查到,也只需在衙门重新登记户籍。但流民不得坐车马,否则会引来守城官兵的查验。他们既不想让孙覃的人找到,也不想与官兵起冲突。
那么,面对的困难只有一个:李凌冰走不了长路。
严克找了一架竹椅,背在身后,让李凌冰反身坐在上面。这个法子是严克瞧见有父母用竹筐背孩子,突然想出来的。公主身娇体贵,自然可以被当成孩子一样对待。
于是,四郎与团团儿化成一对寻常夫妇,从松州城启程前往白马关。团团儿坐在竹椅上,抱着琵琶,用一件水绿外袍盖住头和身子,以此遮挡路上车马卷起的飞尘。
热闹的街上,小孩子围住他们,一路追随,喊团团儿“观音”。
严克买糖给他们吃。
孩子们一哄而散。
四郎背着团团儿,一高一低,一前一后,出了城关,没入翠绿竹径,离开了这多雨的蜀地。
第55章
小孩子把团团儿当成是观音, 成年人也一样。
他们来到格聂山下,一个名叫西岭城的多族混居之地。这里的人信奉佛教,战乱与饥荒令他们更加虔诚。
善男信女把格聂山奉为神山, 时常有人进山祭拜山神。
从白马关涌进来的流民与打算出关的旅人们支起帐子, 烧起篝火, 以冷谷寺为中心,如星子射出的光线, 架起一排排临时的居所。
西岭城里到处都是老鼠, 白日里也能看到敏捷的黑影从眼前一掠而过。佛教信众不杀生, 这条教规养得城中的鼠又大又硕,皮毛黑得发亮。
团团儿正在用木勺舀动蔬菜羹,搅了三四下, 觉得手酸, 丢掉木勺,抱膝看四郎削木头。昨夜风大, 帐子的木插销断了, 他正在用木枝削一根新的。
没过多久, 传来一股焦煳味。
团团儿想起火上的汤羹,赶紧抓起木勺, 一触——勺子滚烫, 她又丢了勺子,甩出一滴两滴汤汁,落到手背,缩手都来不及,叫出声来, “四郎!”
四郎扑过来,捉住她的手, 把手背贴在他耳根子处,贴了一会儿,放下来,转身去拿木勺,刚才在团团儿手里滚烫的木勺到了他手里仿佛一下子就不烫了,他神色如常,慢慢搅动,“没关系,底下的我吃,你吃上面的。”
四郎用袖子包住手掌,把小锅从火上拿下来。
团团儿学他样子,把烫伤的地方贴在耳根,耳坠的温度凉凉透过来,伤口一会儿就不疼了。
四郎把手掌摊开来,“我看看。”
团团儿把手递过去,“你怎么什么都会?”
“不知道,想法会自己钻出来,大概是因为我当过兵。”四郎的黑眸盯着那只白皙的手,手指摩挲虎口处略显突兀的淡粉牙印,“谁咬的?”
团团儿把手抽走,“被一个顶坏的人咬的。”
四郎问:“我去问药师郎讨点烫伤膏药?”
团团儿不言语。
四郎以为是默许了,刚一动,衣角被她勾住。
团团儿神情恹恹,故意撇过脸,“别,这里的老鼠总是乱钻,等那个药师郎自己来。”
四郎懂了。
这儿的老鼠越多,叫得越欢,晚上,她抱他越紧。
四郎把蔬菜羹分在两只碗中,两人默默喝汤。
他们隔壁的帐子前坐着一个老妪,正在纳鞋,粗针拔出来,插在乱糟糟的头发间,对四郎说:“你们家,是小娘子做主吧?我看了半天,活都是你干,小娘子只管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