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皱眉,被严夫人捕到情绪,严夫人道:“怀意,等等,我还有话与太真子讲。”
严怀意抱着香云纱,缩到一边。
李凌冰抬手,“严夫人请坐。小霜,奉茶,要老君眉。”
严夫人道:“不必了,我把话说明白,就走。”
李凌冰暗叹一口气,“严夫人,您说。”
严夫人道:“克儿托我来给太真子送纱。我想请太真子明示,克儿这番盛情,在您出家人看来,是否是水中月,镜中花?”
李凌冰道:“我虽不穿道袍,但还需为先圣人服丧三年,等我脱下丧服,又要穿上道袍,这香云红纱,我一辈子也穿不了。”
严夫人的眼底射出惊异之色。
她本以为是情根深种,两情相悦。
严怀意呆呆仰望李凌冰,嘴巴张成一个圆,“啊,观音姐姐你不要我四哥的礼物啊?”
李凌冰淡然一笑,着重点出:“我是出家人。”
严夫人道:“克儿和你,我并不看好,但儿女婚事我与他们父亲不想多加干涉。但你——求娶公主是难事,娶了你,又如同给克儿戴上脚镣。你不必急着回应。你需要服丧三年。这三年里,你要是改变心意,这红纱也不会褪色。”
李凌冰低头,平静道:“严夫人,我与严四公子,今生无缘。”
严夫人深深看一眼李凌冰,“太真子,克儿托我来送纱时,我曾问他,他有多想送出这份礼。”
李凌冰蹙眉,抬眸,盯着严夫人。
她的一颗心悬起,想放下,却放不下。
严夫人缓缓道:“克人自小在我膝下听佛经。他说,前世,是他埋的她。”
这句话像是道雷劈在李凌冰心间。
墓室里的光景又如烟般蒸腾在她眼前。
她整个身子晃了晃,如踏在云头,碧海青天,不知今夕何夕。
严怀意插嘴:“观音姐姐,你听我说,这是个佛家典故。很久以前,有个书生,他的未婚妻嫁给了别人,他很苦恼。一个高僧赠他一面铜镜,让他看见前世,有一个女子□□死在海滩上。走过的第一个人给女人披上一件衣,又走过一人,把那女子埋了。于是这一世,女子还了第一个人赠衣之情,最后嫁给了埋葬她的第二个人。”
看李凌冰神色晦暗,严夫人又接着道:“第二句。克儿说。我愿化身石桥,沐日卧月伴星五百年,只为她从桥上走过。我愿化身大树,枕风宿雨眠雪五百年,只为她在树下小憩。”
严怀意还想上前解释,却被严夫人拉住,“我想,太真子能懂这句话。”
她懂吗?
自然懂。
可那佛典里,等了他人一千年的女子不是最终放弃了吗?
有舍,才有得。
李凌冰背过身去,藏起自己的面容,“严夫人,我心似这世间最浓烈的红,亦不变色。香云纱,你拿走吧。”
严夫人看到李凌冰的肩膀下耸,都要挂不住单薄衣袖,她摇摇头,拉起严怀意的手,“那便打扰太真子清修了。怀意,我们走。”
严怀意大声嚷一声:“观音姐姐!”
严夫人提醒她:“怀意,她是女道冠,佛道不通,你不能叫她观音姐姐。”
严怀意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望着李凌冰的背影,扬起头,低声嘟囔:“可她真的很像四哥房里那幅观音像啊!”
第46章
严氏母女走后, 李凌冰提笔写信:
严止厌,你的红纱我穿不了。
梦魇追着我,成了压在我肩上难以承受的负担。说到底, 我非神明, 爱恨嗔痴逃不掉, 我是这红尘里一个顶蠢笨的凡痴人。
严止厌,你说少年已死。
我想, 严二与严春之死剔去了少年的血肉, 但男儿的骨还在, 也会点燃一捧少年的心火。你比我勇敢,那些不好的记忆会成为你前行道路上的担当。
前路漫漫,我佛慈悲, 愿佛祖放你自由, 平平安安。
李凌冰搁笔,沉眸, 看一遍, 又看一遍, 最后看一遍,捻起纸张, 吹干墨迹。
她让小霜把这信亲手交到严克手里。
李凌冰陷进椅子里, 把脚抬起来,折起膝盖,双手环住腿,把头枕在膝盖上发呆。
小霜送信回来。
李凌冰稍抬一眼眸,话到嘴边又噎住, 重新吞到肚子里。
太后的侍女请玉璋公主去寝宫一叙。
李凌冰坐到铜镜前,又扑了厚厚的香粉, 把倦容和泪痕都压下去,提裙去太后宫中。
太后正在对镜梳头,如藻长发披在身后,遥遥望去乌黑一片,光可鉴人。
宫女一手轻触秀发,一手缓缓下梳,犹如在一片丝绸之上留下脉脉细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