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星空璀璨,不见月亮。破衣服全当被来盖。明日早起后,大家就各奔东西,永不相见。缘分是叶片上的露水,在夜间凝结,在天明消散。
法伊姆吃过后就躺下。但是那个准备睡在他边上的犹太佬却开启了要聊天的架势。他说他是从大都来的,见过大世面的人。他有一肚子的故事,想讲给有缘人听。
法伊姆打了个哈哈。表示他对大都不感兴趣,他想睡觉。
“我在大都做过乌斯达和沙里班达,你懂不?”犹太佬吹开了牛逼。
“算了吧你,沙里班达指的是斡脱商们的头儿,能穷成您老这样儿?”法伊姆边捻动手中的米斯巴哈念珠,边以嘲弄的口气回敬企图吹嘘自己过往经历的骗子。
“哎... ...。”对方长叹了一声,说:“安拉慈悯哦。我是遇上了事儿才沦落至这种境地的。”
他盯着法伊姆看了一会儿,然后说:“心中有话,不讲不痛快。出了此地界以后,再也不会回大都了。所以,想找个愿意听我讲故事的人。”
法伊姆歪头看着他,目光似乎在暗示说,讲吧!我豁出去今夜不睡觉了,听听你的故事!
对方在拉开话匣子之前,先吟诗一首。以阿巴斯王朝著名歌手伊本.奈迪姆的寓言诗《哀歌》作为自己故事的开篇词。
“听啊,哀声从极远之地而来。
春秋已过,夏令已完,我们还未得救。
我要为山岭哭泣悲哀,为旷野的草场扬声哀号。
因为都已干焦,甚至无人经过。
人也听不到畜生的鸣叫。
空中的飞鸟和地上的野兽都已远逃。
但愿我的头为水,我的泪为泉。
我好为我所爱着的昼夜哭泣。”
序言诗之后,才是真正的故事。这一夜,谁都没有睡,这奇怪的犹太佬的故事,把所有人都叫醒了。大家听他说了一整夜。这些故事,真真假假的,太离奇,叫人不相信。但细节处又是如此的惊心动魄,叫人不愿意不信。故事里的人,一个个都跟活了似的,从说故事的人嘴巴里一个接着一个跳出来。大家都被故事给迷住了。
但是,他讲的太多。他从艾哈迈德.努尔丁讲到巴林.伯颜,从巴林.伯颜讲到忽必烈合汗。从忽必烈合汗讲到努尔,从努尔讲到宰娜布。最终他讲到他自己。他为什么要舍弃在大都的沙里班达和乌斯达的身份逃难至此地。他为什么永远都不能再回去大都。毒药与血淋淋的终局。他小心翼翼的隐去了自己曾经是个萨满,又曾经是个德尔维什。他不说自己其实是假扮的拉比,他没做过乌斯达更不是斡脱商们的沙里班达。更不提自己的故乡在金帐汗国的钦察草原。
他故事里的一切,除了关于他自己的那部分是假的以外,关于别人的都是真的。
但即使是真的,在听者心中也会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去理解。于是,一百个再传的转述者口中转述出一百个不同的故事,然后是再传的再传,那就有千万种的说法。
每一个听故事的人,都在自己脑海里再编出一个故事。每个都是不同的。
而我们又能去信谁说的呢?即使是写在纸张上的,即使是宫廷史官纪录下的,难道就一定是真的么?
当冬季笼罩了伊尔汗国的都城大不里士,大清真寺内终于等来了来自景德镇的四十多件定烧青花瓷器。
而波斯史家拉施德丁则正在伊尔汗的支持下四处搜罗资料,他要开写一部关于世界史的巨著。
关于艾哈迈德被杀事,却另外有一番记载。
这位出生于哈马丹的,皈依了伊斯兰苏菲派的前犹太人,是伊尔汗俺巴海的宫廷御医,后来又成为合赞汗的大维齐尔。
他是《史集》的作者,受合赞汗与完者都汗的委托,撰写一本世界历史全书。
为了编写这部宏伟的巨著,拉施德丁召集了一个集各国各族文士精英于一体的史学编辑小组,其成员有契丹的学者、克什米尔的喇嘛、蒙古的高官、法兰克人的天主教士、波斯人的教法学家。
他们共同努力,编辑出一本西至英格兰,东至契丹的世界史。这一尝试比欧洲人超前了五百年。
《史集》的内容共分做四大卷,它们分别是:蒙古史、世界史、世界地理志和五族谱。
其中的五族谱一卷,记录了当时世界的五大民族谱系。这些内容涉及面极其之广,它囊括了当时已知文明世界上的所有种族,分为以色列人世系、阿拉伯人世系、突厥蒙古人世系、法兰克人世系和契丹秦尼人世系五大族系。
在《史集》中专有一处题为“记埃米尔艾哈迈德.努尔丁.费纳喀忒其人,及其死于高平章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