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余佩走了,裴述就进了来。皇帝如常赐座,裴述斟酌了会词句,便同皇帝说起了事。皇帝听完了他的话,神情一下就阴寒下来。
“听你这般说。”皇帝的语气倒是很平静,“朕却是丝毫不意外。”
裴述低下头,正在想着如何回话,又听皇帝忍怒道,“你瞧瞧王氏呈上来的自家田地的账册,与你私下所查的竟差了半数之多。”皇帝淡淡发问,“你说,朕是信你呢,还是信他们呢?”
裴述脸色一变,“王氏安敢如此……”
“他们有何不敢?”皇帝的声音冰寒无比,“何止是王氏,还有崔氏,卢氏,郑氏……一个个皆看朕软弱可欺了!”
裴述面色凝重。士族势大,这亦是前朝时就留下来的弊病了。若是要追溯赵殷皇室,祖上也与士族脱不了干系。虽然国朝至今,士族力量已然有所削弱,但依旧难以彻底消除。裴述正色道,“陛下若是要兴牢狱之事,可务必要慎之又慎……”
“朕如何不知?”皇帝冷冷地眯起了眼睛,“总是要废些时间与这些虫豸耗的……无碍,朕有的是耐心。”
裴述见皇帝没有被怒气冲昏头脑,于是稍稍松口气。只想起方才转述的王氏的话,内心还是颇为不豫,他低声道,“您天恩若此,王氏却还敢私言皇嗣之事……实在是太过放肆了。”
皇帝再次听裴述说起此事,心中已经有了杀人的打算,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朕杀不尽士族,难道还杀不尽一家吗?”皇帝淡声问:“阿述以为呢?”
裴述垂首道,“全凭陛下做主。”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两个人还欲说些什么,却忽然听摇车传来晃动之声。皇帝一惊,还不待福宁说话,连忙就去探看元元。只瞧了一眼,却忍不住微微而笑。
裴述见皇帝展颜,也不禁往摇车望去。
元元将近三个月,已经可以把小身子撑起来了,但他犹嫌不足,很努力想要往前爬一爬,但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挪来挪去的样子倒是很像一只笨拙的小乌龟。裴述见了,也是忍俊不禁,“殿下可真是活泼。”他赞扬道。
皇帝笑而不语,一把捞起元元,把他抱在自己怀里。元元反应不过来,一下懵了,直直地就对上了裴述的眼睛。裴述细细地看了会元元的眉眼,发现仅与皇帝有一两分相似——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正欲开口,就见皇帝抱着小皇子,兴致勃勃地走了过来。“阿述!”皇帝高兴的唤他,“你瞧元元,是不是很漂亮的一个孩子?”
裴述望着可爱的元元,由衷道,“殿下是天人之姿。”
皇帝听了,就面露得意之色。他抱着元元走了几圈,忽然迟疑地开口了,“朕原本想着,”皇帝问,“叫元元与我当年一样,等他长到三个月,就立他做太子……现在想想,是不是太过急切了?”
裴述本以为,皇帝对孩子的天资心存疑虑,刚想出言劝慰,却听皇帝道,“罢了,元元虽然不会爬,不会站,也没什么,”皇帝安慰自己,“到时叫内官抱着他过礼就是了……元元一定没有问题的。”
裴述听完皇帝的话,是彻底的无言了。他像往常一样,微笑应和着皇帝,心里在想什么,却是不得而知了。
晚间下起了小雨。
寝殿内,若微把元元放在膝上,双手比划着他脑袋的尺寸,想给他做一个虎头帽。元元乖乖地任若微摸,只是认真地玩着自己的手指。
母子二人安静地相处了一会,赵郁仪就绕过屏风走进来了。他刚刚沐浴完,若有若无的蘅薇香也被水沾湿了,香气显得越发冷而幽微起来。他一把揽过若微,轻轻吻了吻她的唇瓣。垂下眼睛,见元元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打量着他,便也低头亲了口他的脸颊。
元元扭了扭小身子,像是害羞了。
赵郁仪与若微见状,都忍不住一笑。若微量好了元元小脑袋的尺寸,就把他放在床榻上,让他自己玩。元元伸出小手,赵郁仪就识趣地把自己的玉佩递给他。果然见元元抱着玉佩,一脸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若微笑望着赵郁仪,“这是陛下的第几个玉佩了?”
“不记得了。”赵郁仪没有看元元,只是凝望着若微。他抬起若微的下巴,俯身吻了上去。这次他们吻了很久。
若微轻轻地喘/息着,小声说,“元元还在呢……”
赵郁仪含着她的唇瓣,眼睛里含着轻微的笑意:“这次我忍了多久了?”
若微涨红了脸,“明明前几天才……”
“前几天。”赵郁仪柔声说,“是隔了一年之后的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