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末尾,细雨连绵不绝。天高云浓,日光疏淡,深深浅浅的草木,皆是一派灰蒙蒙的暗色。
将近傍晚,户部尚书才离去了。皇帝看一眼天色,刚想遣人去未央宫,说今晚不去用膳了。忽而见福宁脚步匆匆地进来,口中道,“陛下,方方太医署来报,道娘娘有些发热了……”
皇帝一惊,顾不得什么,匆忙便往未央宫而去。一入内,他便厉声斥责殿中服侍的人,吓得众人连连求饶。直到张太医连声和他保证,若微仅仅是小小发热,并无大碍以后,皇帝才勉强压下心头怒意,进去内殿看若微了。
若微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感觉有人走近,还用温暖的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在她的身边坐下了。她本能的朝有热源的地方靠近,用脑袋蹭了好多次。她感觉很安全,很舒服了,就又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赵郁仪待了半个时辰,见若微渐渐不再烧了,思及前朝还有事,再不舍,也只能走了。临行前,他千叮咛万嘱咐了众人好多次,还是不放心,把福宁留了下来,才稍稍安心。
皇帝走出殿门口,宫人们为他披上大氅,又赶忙在他身后撑伞。皇帝心情不郁,对眼前的一切都是不闻不问,只一个劲地往前走。他走到乘舆旁,忽而听见一阵喧哗之声,心中大为烦躁,便极为不悦地问,“怎么吵吵嚷嚷的?”
众人见皇帝出来了,都是吓一跳。为首的郎卫徨然下跪,道,“陛下息怒,是掖庭有人求见……”
皇帝冷着脸,往郎卫所指的人看去。却忽而对上了一双盈盈泪目。皇帝略略一怔,那女子便已然跪下了,声音凄楚道,“奴冲撞御前,自知死罪,可有一事必须报予陛下……”
“你既知道,”皇帝冷冷道,“那便不用朕多言了。”
众人俱是一怔。郎卫们猛然回过神,便要将那女子押下去,依宫规处置。那女子全身一颤,再也顾不得什么,匆忙开口道,“陛下,是清心苑……清心苑病危,却无人请得太医,奴一时着急,才……”
诸人听闻,俱默默低下头。皇帝被废了的长姊,从前的临川公主,便囚于掖庭清心苑中。临川公主为先帝沈婕妤所出,沈婕妤乃是从前蓬莱宫的胞妹。因而在当今还是东宫时,公主便不与之亲善。纪王谋反后,皇帝以其牵涉案中为由,赐死沈婕妤,又废黜公主于掖庭中……如今竟也五年过去了。
皇帝听了,只淡淡问一句,“你是苑中伺候的人吗?”
那女子微微一怔,继而咬唇道,“奴是掖庭良家子林氏,平日与清心苑交好,因而才……”冷冰冰的雨打落在她身上,她冷得全身发抖,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皇帝嗯了一声,也不知信没信,只是道,“清心苑那边,你不必着急,朕会遣人去看。”
话音刚落,林氏便赶忙叩头谢恩。她屏着呼吸,还在等待着皇帝的发落。入宫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皇帝。尽管她连皇帝的面容都没有看清。她麻木地盯着青石的砖地,湿淋淋的雨水流入砖面的缝隙之中,那彻骨的寒意也渗入了她的内心。她全然不能控制自己身体的颤抖。
她不知等了多久,感觉皇帝仿佛是离开了,因为那若有若无的蘅薇香已经消失无踪。她全身瘫软在地,知道自己保住了一条命。她勉强站直身子,想要回到掖庭,却见皇帝身边的内官忽而朝她走来。
林氏的心猛地揪起来。
内官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惊恐,只是道,“恭喜娘子!贺喜娘子!您是哪里人氏?陛下赐您金帛,要遣您返乡呢。“
内官笑盈盈的脸庞就在眼前,但林氏已然无法看清了。漫天的喜悦忽而涌来,她愣愣地张开嘴唇,再说不出一句话。
掖庭,直到太医离去了,赵归盈才看到林玉盏回来。
“阿盏,你终于回来了……”归盈匆忙朝她招手,小声咳嗽道,“你无事吧?”
林玉盏含泪摇摇头,“我无事。”
“那便好……”归盈流泪道,“你若为了我出事,我也不想活了。”
“说什么胡话!”林玉盏抚住她的手,落泪道,“有一事,却要告诉你。”
归盈一愣,“怎么了?”
“陛下,陛下他……”林玉盏一时难以启齿。
归盈忽而想到了什么,“莫非他将你纳入后宫了?”
林玉盏不由得怔住。
“你胡说什么,”她嗔道,“我连陛下什么模样都没瞧清。”
归盈火热的心一下冷了。她不甚在意的问,“那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