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还是裴述先开口了,“您请节哀。”
听闻节哀二字,赵郁仪全身忽的颤抖了一下。他抬起眼,用一种极为森寒的目光盯着裴述。裴述竭力压抑住内心的恐惧,“殿下。”他颤抖着嘴唇道,“逝者已矣……”他话还没有说完,亦落下泪来。
赵郁仪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已经难以说出一个字。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却仍然难以摆脱深入骨髓的窒息感。“节哀?”他用一种梦讫般的语气道,“不,我不需要……我为何要节哀?”他的语气猛地激烈起来,“她还未死,我为何要节哀?”
众人皆震悚望他。
“传谕左右龙武,左右羽林并南衙十六卫!”赵郁仪的声音冷酷无比,“即刻封锁皇城,封锁长安,不许任何人进出,直至找到人为止。违命者,族。”
有内官得令,便立刻领命而出;裴述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着,已然至丑时四更了,众人都熬得眼睛通红,然而无一人敢出言提醒。忽而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声,赵郁仪冷漠望去,匆忙有人俯首道,“殿下,已将贼首押来了。”
赵郁仪切齿道,“将他押进来。”
深夜,大雪纷纷。纪王被卸下了甲胄,押于丹樨下。他满面烟尘,狼狈不已,全然不见往日骄然之态。厚厚的雪压在他身上,远远看去,像是一座白色的墓碑。
纪王被人按着稽首于地,额头已经渗出了鲜血。待察觉一个人影的靠近,他猛地昂首,怒目道:“赵郁仪!”
“大胆!”侍从呵斥道,还欲将人再按下去,赵郁仪就冷冷开口了,“不必。”
纪王无比仇恨地瞪着他。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过。”赵郁仪用一种很漠然的语气说,“和小时候一样,还是这么愚蠢。”
纪王目眦欲裂。
“你算什么东西?耶耶呢?”他大声吼道,“我不要见你,我要见耶耶!”
“阿耶?”赵郁仪冷漠地反问道,“你要见阿耶?”
他一步一步地逼问他,“你犯下如此大错,阿耶还会想见你吗?”
纪王的眼中闪过慌乱,但他仍是梗着脖子道,“与你何干?”纪王瞪着他,“我同阿耶的事,还轮不到你多说!”
赵郁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有时候,我是真的不明白……”他话还没有说完,便有一内侍匆匆而入,伏地徨然道,“蓬莱宫沈氏……方方缢亡了。”
“这便死了?”听闻此言,赵郁仪只是淡淡说了句,“真是便宜她了。”
纪王全身一僵。“母妃,母妃……”他喃喃道,不禁哭了起来,“怎么会,耶耶怎么会这样做呢……”他自语了片刻,忽而反应过来,“是你!太子,你好大的胆子,”他含恨直视他,“竟然敢假传圣诏,害死我阿娘!”
赵郁仪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望着他。四下甲士林立,铁衣泛着阵阵寒光,奴仆宛若泥土烧制的俑人,缄默而跪,连呼吸都轻不可闻。唯有深夜夹雪的寒风,凛凛而有声。刹那之间,一个极为可怖的想法在纪王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难道,”纪王颤抖着声音说,“难道耶耶……”
“是的。”赵郁仪冷然道,“就在方才,阿耶驾崩了。”
纪王的呼吸猛地一停,下一瞬,眼泪便爬满了他的脸庞。
“一定是你!”他徒劳的想要锤打赵郁仪,“一定是你狼子野心,害死了阿耶!”
“我狼子野心?”赵郁仪轻声反问道,“谋逆的人是谁?犯上作乱的人是谁?真正害死阿耶的人,”他一字一句道,“……究竟是你,还是我?”
纪王的脑海一片空白。
“不,不,”纪王只是摇着头,“怎么可能,你一定是在骗我……”
“我骗你?”赵郁仪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都已经失去一切了,我为何要骗你?”
纪王愣愣地看着他。
“你犯下了此等大错,”赵郁仪盯着他的眼睛,说了下去,“而阿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要我保全你,留你一命……何其可笑,可叹!”
纪王听着赵郁仪的话,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他浑身不受控制地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我不会听他的,”赵郁仪一字一句地说,“你让我失去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他的声音轻柔无比,“……将你千刀万剐,都毫不为过。”
纪王全身一震,但他已然不想哀悼自己的命运了。“耶耶,耶耶,”他想起了逝去的父亲,眼泪滔滔不绝地流了出来,“孩儿对不起您,耶耶,耶耶……”他像乳燕一般,一声一声地唤着父亲,然而这一次,不会再有人回应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