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纾推开门,也推开窗。天光乍落在屋子里,尚且凛冽的风吹进来,虽仍带着寒气,却也含着腊梅香。
沈铮从锦被中钻出来,被那风吹的打了个激灵,他昏昏沉沉许久的魂魄仿佛也被冻醒了两分。
他久违的嗅到了腊梅香,那香气清幽冷冽,香远益清。
他知道那丛腊梅开在西窗下,他忽然想去看一看。
沈铮试探的坐起身,一时却没有动作。仿佛与这天地阔别太久,不知如何踏入。
“醒了么?”秦纾靠着窗望过来,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她这样问他,好像他当真只是睡了一觉。
沈铮觉得悬着的一颗心,仿佛就这样平稳的落了下来,没有颠簸的落在她柔软的掌心。
“阿姐……”沈铮面上显出一点羞赧,他轻声唤她,耳尖像是红玉一般。
秦纾走过来,捋了捋他在被子里揉乱的头发。“我备好了佳筵,庆祝你醒过来。”
她说的那样平常,又那样笃定,仿佛认定他一定会在今日好转过来,仿佛那些事当真只是落在他身上的一片灰尘,他掸一掸衣袖,便也抖落了。
沈铮被她感染,也多了一些回望的勇气。
他从床上起身,整肃了衣襟,神情忽而郑重起来。他屈膝跪地,而后伏身下去。
秦纾想要拦住他,扶住他的手肘。
“阿姐,让我行完这礼吧。”
他按住秦纾的手,轻轻笑了一下,仿佛依旧是那个朗然神气少年。而后拜下去,郑重的行了大礼。
“阿姐。”他跪在地上,抬起头,目光清澈如水,盈盈波光。“这些时日劳阿姐费心了……”
“皎皎。”秦纾也笑了起来,长长舒出一口气来。
“起来。”她将沈铮拽起身。
她每次唤他皎皎,都仿佛藏着无限的爱怜。沈铮面色微红,眼睛湿润的看着秦纾,同他未醒时一样。
就像他说的,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她唤他,他便会回来。
又或者是,那个被藏在他心里的天真稚童,从来都没有远去。
两人坐下来,他衣袖叠着衣袖,膝头对着膝头,无比的亲密。
“你还想回朝堂么,圣人新开了恩科。”秦纾抚着他的长发,轻轻问他。
沈铮一时没有开口,他望向宫城的方向,从权势的漩涡中抽开身,遥遥的望着那里。
那座宫城恢宏、壮丽、硕大,像耸立的巨兽。
那是所有臣民心中皇权的象征,是人间的天上,尊贵与威严不容冒犯。
他从前也这样觉得。他生长于这个时代,裹挟在时代的旋流之中东碰西撞,直撞的头破血流。
可或许是怨怼,此时他遥遥望着那座宫城,忽而想问它为何存在?
是为了让人留下几句“九天阊阖开宫阙,万国衣冠拜冕旒”的诗文么。是为了“不睹皇城壮,不知天子威”么?
这座宫城,以及那住在宫城里,仆从万千的帝王。
是否,是否会有千分之一的可能,它们存在的并非那样理所应当。
他不知道。
但他心里有个声音隐隐在说“不”,那声音越来越大。他想,他没办法心甘情愿的跪伏在那三千白玉阶下了。
沈铮回过神来,缓缓摇了摇头。
“那你有什么想做的么?”
他抿了抿唇,一时没有说话。
如今他的宅子被抄没了,又没什么俸禄积蓄,住在秦纾这里,已添了太多麻烦。他不想再得寸进尺,因而沉默下来。
秦纾笑了一下,气定神闲。
“从前你放到我这里的钱,我都一块放到生意里周转去了。如今算算,便是你想在这京里买上十来间宅子铺面,从此做个富家翁也是够的。”
打从最初的时候,沈铮送来了引目,又不肯收她的感谢,她便折了银子记在账上。
而后几年往来,她大手大脚过惯了,见他宅子总觉得清寒,每往里添什么物件,他往往也要送银子来。
再和上他银钱大半都花在了救苦救难上,看到字画孤本也难免心喜,月底便常有入不敷出。后来每月俸禄便也存过来一些,等拮据时再来支用。
这么一来,不等花光他便不好意思要了,多的他也不问,秦纾便替他存了下来,和做生意的钱放到一起,算他孳息。
自两人相识,七八年下来也是不小的一笔钱了。
“那些钱……是我还阿姐的。”沈铮不肯收,他心里清楚,这些钱里他用来还秦纾送来的各式珍宝是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