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也知道,关饷不是那样好查的。便先取巧另开出几份公凭,让商户先纳税出海,也教各府县麻痹大意,再慢慢来查。
此外,他还想从民间盘出一份账来。这是要得罪江南各府官员,提着脑袋的事。但旁人不敢,秦氏有怨,未必不敢。
想到这儿,沈铮的眼睛眯了一下,像一个狡黠的小狐狸。不过或许是因他年纪小,并不显得世故精明,反而有点讨人喜欢……
秦纾瞧见了,有几分冒犯的想。
“你要什么?”她问沈铮。
沈铮笑了起来。“我要你们秦家这些年纳税的引目,你敢不敢。”
做生意原本就是豪赌,她有什么不敢。她与这位大人,一个是初掌家业,一个是被推出来的刀子,倒也有两分相似,该都做出些什么教旁人大吃一惊才好。
“大人有命,不敢不从。”秦纾笑了笑,弯下腰来施礼。这话说完了,才露出一点真心。“大人深恩,纾深铭不忘。”
沈铮又笑了笑,眨了眨眼,露出一点少年气。“诶,你还能找到人出海么?”
他知道,秦家的老舵手也在海难里去了,其余的怕是如惊弓之鸟,未必能立得起来。
秦纾抬起眼来,看向沈铮,寡淡的眉眼竟也显出一点锐利的模样。她声调淡淡,话却干脆。“我亲自出海走这一趟。”
她父亲才遭了海难,不过月余,她便又要出海,便是男儿也少有这般勇气。
沈铮望着她,几乎有些怔愣。他又忽而笑开了,连忙从袖中掏出公凭递给她。“那我等着你回来。”
大概那时他年岁实在小,不觉话中有歧义。到如今,也有七八年了……
秦纾垂眼看向沈铮,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安静的落针可闻。
从前的少年长成了男人,在她怀里蜷伏着睡去。眉眼依旧是那副清峻的模样,却多了一点枯败的意味。像是一株被折断的兰花,花叶离了根茎,雪白的花瓣很快便染上了黄色的折痕。
她轻轻动一下身子,去取矮几上的药。沈铮便像是怕她离开,蹙着眉挣扎着要醒来。他的手不知何时握住了她的袖口,月白的袖子上便落下了几个血印。
秦纾抬起沈铮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指青紫,满是冻疮,关节突兀的肿胀。指尖片甲残缺,嫩生生的软肉渗着血露在外面,让人看着便觉得疼的厉害。
这是用过刑的痕迹,旁的人身上都没有。
他写字抚琴的手……秦纾心中几乎有恨意升起。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怒火,沈峥不安的醒来,眼睫轻轻眨着,仿佛一只被惊动的蝴蝶。他不明所以的倚靠在她颈间蹭动,鼻息落在她肌肤上。
“没事,接着睡吧。”秦纾深吸了一口气,笑了一下,手搭在沈铮眼上,好教他继续睡去。
等男人睡熟了,她又轻轻拨动他蜷在一起的身子,想要探查是否还有其余行刑的痕迹。沈铮却像一株含羞草,蜷的更紧了。
“皎皎”,秦纾轻轻唤他。他又像一只被驯好的小兽,听到这个让他欢喜的名字,便慢慢舒展开身体,由她摆弄了。
冬天日头沉的早,等她将沈铮身上各处伤都上好药,室内已是一片昏黄。
玉钏儿轻轻扣了扣门,走了进来。
“什么事?”秦纾低声问她。
玉钏儿也小声禀报:“主子,曹大人给回了话,说是今晚见,他散了宴来,饭就不必吃了,要您寻个地方。”
“知道了。”秦纾捏了捏眉尖,强打起精神。她瞧了一眼屋子里的西洋钟,此时还不到六点,不过却得早早去等。
她看了一眼沈铮,轻轻撤开身体。“我收拾收拾就去。你晚上在这儿守着,再寻人传个话,说就订在曹大人坊东头的那家茶馆里。”
*
戌时二刻,曹大人带着一身酒气,笑呵呵的进了包厢。
他近来心情很好。别人都说他是个有福气的人,他自个儿也觉得。
新朝建立之前,他是杀猪的,家里没断过粮,肉都没短过。等到了新朝,拐着弯的表哥当了皇帝,他也摇身一变成了大人。从前说他长得肥头大耳的人,如今也都说他慈眉善目了。
秦纾见了曹大人,忙迎上去,请他在主座坐下。
“坐下吧”,曹大人又笑呵呵的摆了摆手。“秦老板,人接出来了吧?”
他坐下来,不翻茶杯,又让人上酒来。呷了一口看着秦纾,打趣似的问她话。
这女人生得很寡淡,长眉细目,神情也少。不像别的女人似的,生得明艳或清雅,想要她红袖添香;也不像男儿似的,生得英气,想同她推杯换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