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汗大马金刀坐在那里,他打断沈铮的话, 戏谑开口:“我听说你是个阉人?”
“我今日到此,乃大梁使臣,与其余无关。”
沈铮答得不卑不亢、波澜不惊。他身量单薄,却自是萧萧肃肃如松下风。
蒙无可汗直到此时才将他看在眼里。
“那些贱民我都可以放了,但有个人我要留下。”
蒙兀可汗所言何人,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一位富可敌国的巨贾,掉在嘴边的肥肉,有谁会轻易吐出来。
也正因此,那梁国才会派遣使臣来此不是么?谁会当真为了几个矿奴大费周章。上位者都同样匮乏仁慈。
可汗话音落下,王帐内围站的拨都鲁,便都示威似的将手中长戈敲击在地上。
“瞧瞧我的好儿郎!”蒙兀可汗抚掌大笑,目视沈铮。
然而眼前这位他一只手便能拎起来的使臣却毫无惧色,依旧是那副泰山崩而色不改的模样。
“可汗到过大梁么?”他淡淡开口。
“到过如何,没到过又如何?”
“可汗若到过大梁,便应知纵使草原武士勇冠天下,而今火器既行,亦不过是以卵击石。”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在穿云破甲的火器面前,曾经所向披靡的草原骁骑,也不得不踟蹰不前。
蒙兀可汗敲着膝盖,似是当真疑惑。“怎么,你们的皇帝肯为一个商女开战么?”
士农工商,秦老板再如何富可敌国,乃至一些朝臣背后也有她的影子,到底是最末流。
“所以我来了。”
若是一位牵动着无数蓬勃待兴产业的巨贾不够分量,再加上一位代表着大国威仪的使臣,总该够了。
可汗到此方才显出沉怒来。“竖子!你一再威胁我,不怕死么?”
沈铮轻轻笑了笑,“某既来此,便将生死置之度外。”
蒙兀可汗很想试一试眼前这个大胆冒犯他的使臣到底怕不怕死,刀斧加身时他能否还是这样一副神情。
但……他到过中原了。
那个新生的王朝,以他难以理解的速度换上了火器。他生不逢时,见证了一个时代无可挽回的衰落。
他身后有效忠的勇士,虎视眈眈的其余部落,他赌不起。
一时王帐内寂静的能听到蒙兀可汗愤怒的鼻息,夹着雪的寒风拍在毡房上,竟似战场上金戈声。
倏尔,可汗又大笑起来。“那又如何?这天底下只有你们梁国有火器么。”
“草原更北的罗刹国,火器之威还要胜于大梁。”下首的使臣意外的坦诚。
“然罗刹国非我大梁,百姓只思力耕田亩,千载以来,未曾北犯。其地苦寒尤甚,劫掠成性,可汗与其盟,何异于与虎谋皮。”
塞北苦寒,每年白毛风刮起来,都要冻死大片的牛羊。那贫瘠的草地,更是无论如也种不出足以饱腹的粮食。
因此,既是贪婪,也是为活命,草原上的政权总是对中原虎视眈眈。
可再往北去,还有更酷寒的天气、更贫瘠的土地。他们向南望来的目光,同样渴望……
*
在这王帐侧旁,有一座小毡房。那位汉妃三娘子坐在这里,女奴煮好了酥油茶,奉至三娘子与秦纾面前。
“真是个牙尖嘴利的儿郎。”三娘子忽然开口。
“他说得是实话,不是么?”
秦纾端起酥油茶,低着头啜饮。几日不见,她面上丝毫不见憔悴。甚至前些日子下雪,还混上了张狐裘。
三娘子笑了笑,不以为忤,反倒打趣起来。“这么护着,是你的人不成?”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秦纾笑而不答,望向王帐方向。隔着厚厚的毡帘,她看不到沈铮的面容,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但她能想象的到,他镇定自若、娓娓道来的模样,有古来纵横家遗风。
秦纾打心眼里高兴。在她未见的地方,她的小珍珠又重新抖落泥土,焕发光彩。她比赚了多少钱,都高兴。
何况,他当真来了……
秦纾不算意外。两人相识十余年,十余年恩义,她便是自信,无论沈铮心中是否已然掀起恨海情天,无论两人是何种关系,总肯为彼此生死轻抛。
这些时日她于蒙兀周旋,就像在暴风雨中擎着一艘巨轮,船舵在她手中骨碌碌滚个不停。她非是掌不住舵,却也无处停泊。
而如今沈铮来了,带着一片停泊的岸,也握住了舵……
秦纾没有回答三娘子,三娘子便当她默认了。
眼前女商年纪轻轻,却在朝中势力至此。三娘子半是欣赏,半是叹息的开口:“你若不是女子 ,或许能做那将军、相国,决胜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