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他想要做的事情, 娘亲总会竭尽全力地将它实现。
所以, 赵闽怀心疼娘亲, 对她好, 也爱屋及乌地待她与兄长好。
似乎都是顺理成章的。
林氏进门的时候她还年纪尚小, 具体的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她是挺着肚子快生时进的门。
赵笙笙不过只比她小了两岁多。
从那日后岁岁再也未曾听人说过自己的父亲有多痴情。
纳妾不过只摆了几桌,简单至极, 却也是需要娘亲亲自主持打理的。
林氏过门的那天,是岁岁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娘亲哭。
萧索的夜风卷得门口挂着照明的灯笼摇摇欲坠, 她亲眼瞧着娘亲不顾婢女红着眼的劝阻, 执意站在门口。
也不知究竟望向何处, 只知那目光远且透着茫然。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娘亲。
一直到不远处的蓦地灯灭了,娘亲这时才如梦初醒地踉跄了两步。
她落寞地垂眸, 却是在瞧见她与兄长抬眸望着自己时在没忍住哭出声来。
娘亲总是端庄大方的,那日却呜咽着像个迷失了方向的孩子。
她用力地抱着他们,就好似想要将他们嵌进骨血那般。
一切都好似是以那日为分界线,开始不可控制地走向了下坡路。
无论是夫人在赵家的地位,还是他们在赵闽怀心中的重量。
——以及娘亲的身体。
一旦思至此处,岁岁总会觉着四肢百骸都冰冷得令人发颤。
她想,她或许永远不会知晓为什么赵闽怀对娘亲的态度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但是她却知晓他为何会对自己百般不满。
因为她生得太像娘亲了。
管事的被赵闽怀吩咐后,便是径直离开了书房门前,总不能继续打扰老爷。
本以为总算能单独待一会儿的赵闽怀方才抬手颤巍着打开了门,耷拉着眼底青黑的眸,望着地面后背好似也有几分佝偻。
一直到他再度阖上门后,这才留意到书房内竟还有一道人影,当即便怔愣在了原地。
他僵直了身子,几分不确定地试探着抬头。
在瞧见面前的人时,哪怕隔着素洁的面纱根本看不清容貌,但仅仅是那一双澄澈的眼,便是立刻击垮了赵闽怀。
他几乎是腿一软立即落了地,手挣扎着想要抓住什么却是扑了个空。
反倒是还端着的杯盏直接摔了个粉碎,滚烫的茶水裹着尖叶狠狠地洒在他的手上烫得人头皮发麻。
可他根本就顾及不上。
那双望着自己的眼中分明没有半分情绪,更别提是怨恨或者哀伤。
可偏偏令他根本无法偏移分毫。
他瞳仁震颤着盯着岁岁,就好似是在判断眼前的人是真是假,是死是活那般。
“对、对不起……是爹错了……”赵闽怀捂着脸,从喉头压抑出几声哭腔,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岁岁微动了动眼,几分意外地扬眉。
在听见门外动静时她便早已不动声色地将那些书册收好,也压根就没打算逃跑。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她会重新站在他的面前。
可他的反应却是出乎了岁岁的预料。
她缓缓地摘下面纱,任由手垂在两侧,一步步走得很轻,也很缓,向他靠近。
当真是那张脸,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甚至在一点点同他记忆中死去的妻子的脸重合,折磨着他。
可绝不可能是他的笙笙,因为她不可能会有这样的神情。
“不、不……你别过来!”赵闽怀的余光瞧见那人影朝自己越来越近,更是尖声惊叫了起来,胡乱挥舞着双手,企图让她消失,“人呢!快来人呐!”
没有回应。
人是他方才亲自赶走的。
赵闽怀在这一瞬感到了绝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
站定。
岁岁方才还是在奇怪为何他会猛然幡然醒悟,好似自己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追悔莫及。
原来,哪里是什么愧疚。
竟是将她认作了鬼怪,生怕她来找自己索命。
当真是令人发笑。
这般想着,岁岁便是真一不小心笑出了声来,冷冷的、带着嘲弄的一声“呵”,令赵闽怀瞬间噤声。
她还想听他在极度的恐惧下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岁欢,爹当真不是故意的。”仿佛是听见了她的心声那般,赵闽怀竟是当真絮絮叨叨地忏悔了起来。
好像是觉着只要他将自己的错都说了出来就会被宽大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