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曾经那个视他为天的儿子,如今看他的眼神这样冷,他宁愿他能怨恨他,可他就这样看着他,不过视他为千千万万的陌生人之一,而非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父亲。
谢沉听了这一番话,表情变化莫测,最后只是剩下了额蹙心痛,他终也不再留,事到如今,再说什么也没用了。经此一番,他晃身出门,就是碰见了在门口的宋殊眠也没什么反应,快步离开了此处。
两人闹成这样,没有拔剑相向,没有大吵大闹,可就是这样,谢琼婴诛了谢沉的心。
宋殊眠进门的时候谢琼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坐在桌前目光无神。
见到了宋殊眠,谢琼婴嘴角终于扯起了笑。
他今日罕见地穿了身湛蓝圆领长袍,衣袂上绣着繁杂的暗纹,在窗外涌进日光的照耀下闪着点点异光。
他抬头看向了宋殊眠,“你方才都听到了?”
谢琼婴同宋殊眠说话的时候,语气总是带了几分连自己都不可察觉的柔意。
宋殊眠没有撒谎,如实点头。
谢琼婴起了身,接过了她手上装着汤盅的食盒。
两人进了书房桌前,他将食盒搁置在桌上,让宋殊眠在椅子上坐下,而他站在她的身侧拿着扇子替她扇风去热。
两人无话,阳光照在两人的身侧,时间恍若都在这一刻定格。
许久,宋殊眠才开口问道:“陈家会和杜家一样的下场吗?”
谢琼婴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片刻恢复如常,“不会。”他又补充道:“陈家终归是皇太子母家,纵使恶事做尽,也不会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杜家什么都没做却被屠满门,何其讽刺。
当初杜嘉乐于她面前自刎的场景竟又重来了一遍,宋殊眠抬眼看向了谢琼婴,眼底藏着不甘的情绪,凭什么要这样。
谢琼婴知道宋殊眠所想。
他道: “以一人之心夺千万人之心,两百姓命全在几句话之间消亡,而数万生民也不外乎如此,这是帝王之道,更是官场之道。 ”谢琼婴放下了手中的扇子,拿起了笔架上的笔握于手中,阳光下,这只手似玉一般,洁净透亮,“将军守一方百姓,而首辅守天下百姓。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个杜家,有千千万万个说不出苦,无处诉冤的亡魂。陈家只是开始,他们不仁,我便取而代之。若世道不公,便提笔向山河,革天下积弊。”
“这是我年少所愿,亦是,我如今所愿。”
说这话时,他额间碎发下的瞳孔散发着幽深的光亮,如在黑夜之中闪闪发亮的星光,熠熠生辉。
纵是再黑的夜也能被其照亮。
宋殊眠愣神,她终于明白许久之前明氏说的:若是你见过以前的谢琼婴,定能心甘情愿留在他的身边。
谢琼婴说“终不似少年游”,他说如何都回不到从前了。可宋殊眠觉得,十五岁以前的谢琼婴一定也是和现在一样,眼中有光,心中有路,亦让她心甘情愿。
宋殊眠握上了他握笔的手,她的手不大,要两只手一起才能将执笔的手抓住,她看着他道:“我会一直,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五日很快过去,八月十五中秋悄然而至,夜色降临。
云生月隐,夜色降临,皇宫之中特设中秋宫宴,六品以上的京官皆可携家属进宫赴宴。午门那处现已停着诸多马车,无数灯笼点亮夜放光华,太监宫女们提着宫灯来来往往迎人,熙来攘往好不热闹喜庆。
宴席摆在太和殿,大殿四角挂着紫檀六角宫灯,夜风拂过随之摇晃。
谢家人来得算不上早,殿内已经充斥了欢声笑语,崇明帝和孝诚皇后都还尚未露面,多是大臣们推杯换盏的声音。这样快活的场面也是几年之前所不多见的,因为前任故去的首辅闻昌正为人极端严苛,平日里头有什么宴席也不喜欢应酬,首辅如此,连带着底下的百官们也不敢造次。
但这新上任的明首辅却是不一样了,他先前虽然是闻昌正的老部下,可为人最是和和气气,擅长中庸之道,在文渊阁同那几位阁□□事的时候也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和稀泥,谁也不得罪。
如今他上任了,百官们自然是乐见其成,这会不少的人绕着他敬酒。
谢家人一进来的时候,大殿里头的气氛就渐渐不对味了。
谢琼婴如今和二皇子走得这样近,甚至说一起联手对付起了陈家,如此在外人看来,谢家显然是站队了二皇子。
那厢明氏的母亲见到明氏来了,同国公爷和公主见了一礼后就拉着人去嘘寒问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