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走得那样迫不及待。
顾修远一拳打在樟树上,樟树沙沙晃动,碧绿的樟树叶飘落,惊退一树在树上休憩的鸟儿。
大厅内,梁楚时不时张望西门花园的方向,桌上的菜已经凉了,梁楚看着,有些心疼银子,但还是一口未动。
见薛竹隐走过来,他笑问道:“可把事情都说明白了?”
薛竹隐点点头:“都说明白了。”
她勉强笑笑,没有落座之意,站定说道:“今日实在对不住,刚刚顾修远说的那些不堪入耳的浑话,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薛某心绪不佳,暂且失陪,这桌酒菜记在我头上,下次再聚。”
她现在就只想回万筠堂待着,看书练字,听竹风鸟鸣,什么也不去想,暂时地放空自己。
梁楚看着她的背影,嘴巴张了张,还是没有说出口。
如果她有什么想说的,他愿意当她的树洞。
或许对她来说,自己不过是个短暂相处过的同僚,不值得交付心事。
回到万筠堂,她从书架上随手抽出一本书,开始看起来。她这段时间心力交瘁,难得有时间坐下来读书。
自来这里后,她令人陆陆续续地把她的藏书从薛府搬来顾府,顾修远那两架空荡荡的书架一点一点地被她的书填满。
真是奇怪,顾修远既然也不怎么看书,当初修建万筠堂的时候何以造了两架这样高这样宽的书架呢?
她看手上这本《吴郡见闻录》看的入迷,一口气看了一个时辰,等到反应过来,最后一丝日光也从窗前溜走,字迹都要模糊得看不清楚。
薛竹隐翻完最后一页,合上书本,看了看窗外黑沉沉的天色。书翻完了,天色也黑下来,仿佛这一日随着这本书过完了似的。
她原本烦乱的心情缓解许多,起身点燃屋内各处的灯烛。
万筠堂的窗下,顾修远抱膝而坐,抬头看二楼点起灯烛,窗格上隐隐映出一个走动的人影。
月亮也升上来了,弯弯地挂在竹梢上。
他原在那棵樟树下待了许久,等到蝉声都停了,等到鸟儿都归巢了,等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等到他因为捶树手掌上渗出的血都凝固了。
也没有等到薛竹隐回来对他说只言片语。
他一直等在原地,她却一意孤决,绝不回头。
偏他又不争气,落落寡合地回了府,不知道哪里还可以待,转来转去,还是转到这片竹林里来了。
种下这片竹子的时候,他曾祈愿希望竹隐会是这里的主人,如今这片竹子郁郁成林,他的愿望好像实现了,又好像快落空了。
他叹口气。
林间风起,一张着墨的素白宣纸从微阖的窗子里悠悠飘落,顾修远本能地伸手去接。
还未看清那纸上的字,窗格被向上推到更大的幅度,纤白手腕举着灯盏从窗子里伸出,薛竹隐费劲地往下看宣纸的去处。
四目相对,顾修远愣住了。
第62章
他仰头看去, 头顶笼罩的一片竹枝被晚风吹得摇摆不定,他的视线透过细碎的缝隙,看到薛竹隐卸了发冠, 如瀑长发柔顺地垂在清瘦的肩胛上,素袍宽袖微微随风拂动, 白净的脸庞被灯烛火光映得暖黄, 向来冷峻的一双乌眸此刻却有些茫然地找寻。
竹隐常年看书,把眼睛看得不大好了,天色一晚,她看远处的时候总是一片模糊。
手中的那张纸被他攥得发皱,他屏住呼吸,贪婪地看她的脸, 怕竹隐认出他, 会立刻冷着脸把窗子关上。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薛竹隐认出他,原本茫然的眼睛骤然焕发出鲜活的……怒意:“你怎么会在下面?”
一丝酸涩从顾修远心底蔓延,人家对他爱搭不理的, 他却只能偷偷摸摸地坐在人家墙根看点没点灯。
但他下午才放过狠话,晚上就被竹隐撞见他来竹林看她,要是如实承认, 那也太跌份了。他顾修远也是有脾气的!
顾修远双手叉腰, 为自己虚张声势:“这整片竹林都是我命人种下的,景致这么好, 我在这坐会怎么了?反倒是你, 随便乱丢东西,你的纸刚刚飘下来砸伤了我的头!”
他刚说完, 在心里给自己画了个大大的叉,他什么时候连谎话都编得这么蹩脚,恨不得把话收回来,重新再发挥一次,说一些漂亮的,巧妙的场面话,要让她感受到自己已经丝毫不在意她,把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可惜覆水难收,他已经露了马脚,在这场较量中率先落下风。
楼上的人皱了皱眉,朝他额头扫了两眼,一副十分疑惑且嫌弃的模样。随后别开他的眼神,又恢复冷冰冰的神态:“你把纸放那,然后你离开,我下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