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刀裁过的剑眉紧蹙,眼睛如黑曜石一般乌亮,要把她一直吸到深不见底的沉渊中去。
薛竹隐的心狠狠动了一下,她错开眼,低声说:“我不想再谈了,就这样吧,你出去。”
顾修远看她似乎很累,也不敢再烦她,慢慢松开抓住她肩膀的手,仍从窗子翻出去了。
万筠堂外的竹林布有石桌石凳,竹隐不想理他,他也不知道该去哪,就坐在石凳上发呆。晚风拂过竹林,呜呜轻响,他的心绪也不大宁静。
二楼传来吱呀一声,他抬头看去,格子窗已经被竹隐关上,许是怕他再翻窗进去。
天色一点一点昏暗,白日清朗的竹林借着夜色投下可怖的影子,顾修远没有挪动,只是静坐着,抬头定定地看着那扇窗。
那扇窗始终没有打开过。
自打爷爷去世后,他便再没有和谁道过歉。
爷爷故去不久,学堂里的同窗欺负他,他自知无力反抗,只是忍着,等到忍不了了,趁着放学把人拖进暗巷打回去。
后来跟了何明进和太子,他脸上总是挂着笑,嘻嘻哈哈的,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不管别人说得多么难听,他总不会让局面太难看,也到不了道歉那一步。
没想到道歉原来这样难,薛竹隐定然十分讨厌他,但做错事的人总是理亏,收不到原谅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竹林外升起袅袅炊烟,传来热腾腾的食物香气。
到了饭点,他想,要是他藏在竹林里不去吃饭的话,薛竹隐大概会猜测他去哪了,会到处找他。
可是终究没有。
秋云提着一个精致的饭盒匆匆地走进万筠堂,原来竹隐连饭也不想与他一起吃。
二楼,薛竹隐将窗子开了一个小小的缝,暮色四合,竹林里没有点灯,她把眼睛对着缝隙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不知道顾修远还在不在那。
她叹一口气,她不太想承认,昨晚知道苏泠烟被顾修远送给太子的时候,心里隐隐有一点不舍和可惜。
不舍什么呢,她也不知道。
从小到大,她结交的人里,没有像顾修远这样懒惰放荡还游手好闲的,在文思堂念书的时候纨绔子弟也不少,但她都是避而远之,认识的这样的人在史书里居多。
她不喜欢这样的人,这种无德之人不仅对朝廷无用,还会像蠹虫一样慢慢使朝廷腐烂。以前碰到了,不过就是切断联系不再来往,并没有什么。
但对顾修远,或许是相处日久,生出点熟悉感,所以隐隐有点不舍。
薛竹隐闭上眼睛,把手放在自己的心口静静地感受。顾修远那张俊俏的脸浮现在自己的心头,他长了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每次他看着自己不说话的时候,她总是下意识地收紧自己的心。
她有点难过,顾修远做下这样的错事,她对顾修远竟然并不是纯粹的痛恨,还夹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晚上顾修远没有来烦她,大约也觉得下午那么卑微地道歉,不仅没有得到原谅,还被指责,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她半夜横竖睡不着,在园子里走又怕碰到顾修远,索性去马厩牵了一匹马,悄悄地从后门出去了。
晚上的街市似乎比白天还热闹些,到处张灯结彩,车水马龙的,路边的各种小摊摆到了街面上,丰乐楼前的彩楼欢门绚丽夺目。
薛竹隐心中积着郁气,骑马漫无目的地穿过街道。
到了平康坊,再往前走便是内城,这里是京都的中心所在,熙熙攘攘,热闹不已。
被街上的烟火气所感染,薛竹隐觉得心中疏解些许,她在闹市口把马拴好,决定进去逛逛。
还没有走出几步路,一个人影从她身边擦身而过,飞快地跑远了。
薛竹隐觉得那人的手好像一阵风似的从自己的腰间略过,低头一看,腰间的荷包果然空了。
那荷包里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几锭银子,没了便没了。
不过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敢如此猖狂,还是夜间巡视的金吾卫不够尽职尽责,扰得百姓不得安生。
她决定先逛一逛,回去再写封札子弹劾京都知府。
薛竹隐正欲迈步,忽然看到一个黑影从临街的瓦檐上轻巧地飞身过去,落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之中,潇洒地拦在还没跑远的小贼前面。
第50章 夜出
闹市人头攒动, 顷刻之间,涌动的人流将她的视线隔开,只能看到男子高高束起的马尾。
薛竹隐并不在意那荷包, 顺着人流向前走,脚步还是懒懒的, 走到那人跟前, 她才看清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