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账本多用小楷记录,只这一页有行七扭八歪的怪字,道是:“一尺半绢本像,入山为蔡元弟寻药一株,尤其难找。他手摔断,只好我写。好在画得还成。”这画竟然也是别人送的。薄约失笑道:“将个账本看这样熟。”江游世合了书,咯咯地笑道:“以后指不定也有人给我们两个画呢。”
可惜那账本缺了半本,不知撕到哪里去了。薄约看他翻完了,又道:“我师父与师娘也有一张像。但那是他们绑了个画师,来山上画的。”
江 游世恍然道:“我想起来啦,你曾说过要给我看的。”薄约装傻道:“是么?我都不大记得了。”这还是他在润州的时候,内伤发作过一回,醒来时和江游世许的。 许过这话,他便将江游世支走了,本来存的是再也不见的心思。他又抽下二卷绢纸来。薄明、蔺冰一人据了一张,各自执着刀剑,都在鞘外。薄明坐在椅上,“隙 月”横在胸前,揽起衣摆,作擦剑的姿态。蔺冰单衣赤足,单手握着曳地的长发,另一手拿着“十轮伏影”,似要出门迎敌。江游世看着笑道:“真是杀气腾腾。” 薄约也笑道:“他们生前最爱别人这样说,但你又心软、且又乐善好施的,真不知道他们是否喜爱你。”
江游世心想:“不愧是一家。师祖将传世的牌匾劈成两半,师父把好端端的宝刀熔成剑鞘。”但这话他不敢说出口来。末了薄约又道:“还有一样东西。”说着向架上找去。
找了好半天,江游世听那架上一声巨响,连忙过去问:“师父,怎么回事?”薄约面色苍白,两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江游世还以为他内伤复发,连忙扶着他后心,要助他运气。没想到薄约一挣,颓然坐在地上,喃喃道:“蔺祺怎么来过,蔺祺怎么来过?”
江游世吓了一跳,道:“甚么时候?”薄约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或许几年前,他来找我罢?”那架子刚刚遭薄约打了一下,差点儿散了。江游世望过去,迟疑道:“是少了东西?”薄约道:“掌门的信物,给他拿走啦。”
江 游世讶道:“怎么样子的信物?会不会记错地方了?”薄约道:“一块玉牌,锦盒装着的。我亲把它锁在抽屉里,绝不会不见。”江游世不信邪,自己去那架子上 找。架上没找到,他又钻进书柜、翻得浑身灰絮,终于也没见到哪里有个锦盒。薄约好容易缓过来,招他过来拍掉尘土,道:“不要找了。”
江 游世宽慰他道:“说来说去,本门也不过两个人。他拿了信物,也没有人就当他是掌门了。”薄约起身道:“说得对。”将东风、张鬼方二人画像挂在墙上,薄明与 蔺冰的画像陈在下面,指着地上蒲团道:“游儿,你跪在这里。”江游世不明所以,依言跪了,薄约走了几步,跪在前面,朝那画像拜了三拜,朗声道:“十代掌门 弟子薄约,遗失信物,多有失职。一日不将叛徒手刃,一日愧见祖师爷、愧见先师师娘之灵。”
江游世心里颇有些忐忑,跟着他拜下去。只听薄约又道:“今谨以本门掌门之位,传与十一代弟子江游世。”江游世大惊失色,就要站起身来,叫道:“不行!”
薄 约冷声道:“江游世,你敢站起来?”江游世浑身一抖,道:“这决计不行的。我……我武功不好,什么都不会,当不得这个掌门。”薄约便又像那画像叩了一下, 道:“还有一过,徒弟也教得不好。本门百年基业、天下无双的功夫,就要毁在我手上了。”江游世看着他背影,眼泪涟连而落,慌忙道:“没、没有这回事。我一 定好好地学。”
薄约声顿之时,他那抽泣声音就格外明显。薄约叹了口气,道:“算了,没有意思。”
江游世闭上嘴,薄约坐到地上,又说:“我想了一想,当个掌门也没甚么意思。人生在世,教这些东西绊住手脚,就不好潇洒了。你不想做,那便不做了。”江游世说不出话来,只念道:“我……我……”
薄约拉过他两只手,压低了身子,从底下看着他道:“游儿,你来说说。你是舍不得我,还是真不愿当这掌门?”
江游世问道:“这有甚么区别?”薄约笑道:“真的不愿当,那就不当了,好好地快活去。若是舍不得我,那我……”话没说完,江游世急急地道:“我是舍不得你。”
薄约将他头上一点纸片拈走了,温声道:“做了掌门,可不要成日哭哭啼啼。”江游世低头道:“是。”手忙脚乱地擦去眼泪。
薄约看着他这副模样,又笑叹道:“唉,这么一点年纪,稀里糊涂地做了掌门。何时不想干,那便不干了。”江游世道:“我可不能学你。”薄约奇道:“学我甚么?”江游世叫道:“学你将宝刀熔了、学你收个徒弟,高兴时逗着玩一会,不高兴了就抽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