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侍卫早见多了花天酒地的阵仗,当然不会为一口豆腐脑赌咒发誓。虽然如此,半桶豆腐脑还是嫌少了些。江游世又摸出一两银子,交给况老三道:“剩下一桶没洒的,我也买了。你衣服都给弄脏啦,再去市集也不好卖。”
那些个侍卫端着碗,险将豆腐脑喷出来:“这一桶豆腐脑怎地值一两银子?你可不要被他讹了钱去。”况老三横他一眼,甚么也没说。那侍卫又道:“殿下吃一碗鸡蓉鱼羹的豆腐脑,倒是比这一桶还贵些。”
宁达连忙喝道:“住口,你也不要命了!”那侍卫缩缩脖子,不说话了。
两桶豆腐脑都给吃得干干净净,宁达又领那一队侍卫回去操练。况老三收拾了碗勺,对江游世一抬下巴,道:“你替我挑着桶回去。”
两个守门的卫兵乐道:“你救他一命,他可不领你的情。这些个贱民惯会蹬鼻子上脸。”江游世犹疑一阵,看那况老三苍老瘦弱,还是提他拎起桶来。他想起来原本要和师父上街去玩,哀哀看了薄约一眼。薄约顿时失笑,道:“走罢,师父陪你去。”
江 游世年轻,又有内功,不需用扁担挑着走。一手拎一个木桶也能健步如飞。但那况老三步履蹒跚,一步三晃,走得却很慢。江游世好意道:“况老伯,你坐在桶里, 我提着你走,你也能省点儿力气。”况老三怒道:“你不过嫌我无用,走得慢,误你事了。我况老三活这么久,还没有人敢这样折辱我。”
江游世忙道:“没有,没有。”便不再劝了。这时已经日上中天,虽说天气尚不算热,阳光却眩目得很。行人、小贩都各自找了背阴的地方歇息。道上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一行人慢慢地走。薄约好半天没出声,这时忽然笑道:“况老三,昨天晚上荆王没死。你的石子儿只打死一条狗。”
况老三脚步一顿,装作没有听见,走得却快了许多。薄约又说:“夜里行刺,再赶回家里磨浆煮浆。想必你轻功不错,还能再走快些。”
况老三领他们一直走到暗巷,忽然抄起扁担,照薄约脸上挥去。江游世急得大叫:“师父!”伸手去救。但他手里拎着个沉甸甸木桶,抓不住扁担,只得用手臂接了。
薄约皱眉道:“哪里来的坏习惯,总替别人挨一下。在徽州也是,替那汪少爷挨鞭子。”
江游世道:“师父,你若躲开了,我也不至于挨这一下。”薄约道:“我就是不躲,他也伤不了我。”
江游世只好服软:“不疼的。”
薄约将他袖子折起来看了,手臂上果然连红痕都没有,冷道:“该送你去少林出家,学他一身金钟罩铁布衫回来。”
那况老三握着扁担,点点江游世道:“你这小子,同我进去。他不许进。”
江游世心里有气,道:“我们两个好意帮你提桶回来,你反而要打我师父。”况老三奇道:“是你替我提桶,同那小子有什么关系?他多嘴多舌,讨人厌,我打的是他,又不是打你。”
江游世气结,薄约却说:“游儿,跟着进去罢,看看他能弄什么玄虚。”
况老三怒道:“我要教他好功夫,不教给你,晓得了么?”薄约笑道:“我也不屑学它。你只管去教,游儿只认我当师父。”
况 老三院里角落垒了半人高的木箱,底下镂空,垫上细布,就能让豆腐的汁水沥出去。一旁又摆了个小磨。磨盘正压在木箱上面,磨柄油光发亮,却已断了一半。院子 中央向阳的地方支了个晾衣服的竹竿子,然而况老三没有多少衣服可供换着穿。这竿子多数时间是拿来晾细布的。除去这几样做豆腐的器具,院里再没有别的东西。 况老三清早起来磨豆子、煮豆浆,等豆腐脑点好,挑两桶出去卖。剩下的就放在木箱里压实。从早市卖完豆腐脑回家,豆腐也压好了。晚上再从集市回来,就该是泡 豆子、睡觉的时间。
直到暮色四合,江游世才从他屋里出来。薄约提了半只烧鸡,将腿掰给他道:“学到甚么东西?”江游世说:“那况老三骂了荆王,叫我别做他侍卫了,出去谋别的生计。”
薄约大笑道:“该不会教你做豆腐脑罢?”
江游世道:“教我做小偷呢。这功夫叫‘妙手空空’,偷谁的东西都不会给发觉。可我又不要偷东西。”
薄约笑道:“这招式听来,你不觉得耳熟么?”江游世恍然:“啊!是聂隐娘里的妙手空空儿,但我也不喜欢他。”
他本来要给薄约演示一番,但手上沾了油,总不好意思往师父怀里伸手。两人一边走,薄约一边将那半只烧鸡撕给他吃。走到荆王府前,烧鸡则已吃得只剩骨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