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声地注视着一位谪仙的陨落。
接下来又是什么呢?
是清冷高洁的神向往日被他庇护的每一位信徒下跪,弯了那挺直的脊背,卑躬屈膝地忏悔:“罪臣德行有亏,求您宽宥。”
李婧冉从未见过裴宁辞如此低声下气的模样,最起码他在她面前时,即使是曲意逢迎,神色间都带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清高。
他开口时呵气成烟,完美无瑕的脸庞在薄雾中朦胧了几分,像是一种最卑微的保护色,隔绝了些许来自百姓的视线。
这本应当是一场践踏与凌/辱的,人的天性就是渎神,是落井下石,是在高高在上的人跌落神坛后肆意折辱他来满足内心见不得光的欲。
昔日的大祭司们不敢动情,亦或是说不敢公开承认动情,就是因为人心的力量着实太可怕了。
人心可以让一个人被奉上至高宝座,也能让一个人身败名裂。
可如今,百姓们望着朝他们下跪的裴祭司,心头是哀伤的。
他们也是明事理的,不论裴宁辞自身人格有什么缺陷,但倘若没有他,便没有现在的大晟。
百姓们并不恨他,甚至倘若裴宁辞开口解释,他们是可以顺水推舟地原谅他的。
他们的目光很怜悯,但这种怜悯仿佛是一根细针,能轻而易举地戳破名为尊严的气球。
自始至终,百姓们都一言不发,所有人心中都涌起了一个相同的问题:为什么?
为什么裴宁辞不愿意为自己辩解?
待一切尘埃落定后,百姓们才明白个中缘由。
彼时已从清晨到日落,裴宁辞身上的血痕都略有凝固,眉眼间是藏不住的倦怠。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裴宁辞要将一切的秘密都埋葬时,他们却听到他低声开口:“我动情了。”
即使早有所觉,但百姓们听到裴宁辞亲口承认时,还是禁不住一阵哗然。
这位看似连七情六欲都没有的大祭司,他居然染了红尘?!
李婧冉闻言也是一阵惊愕,她以为裴宁辞永远都不会将这句话说出口。
毕竟他若是早一些说出来,势必不会如此难堪,而他在受完所有责罚后再说出口,这分明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好处了啊。
心头萦绕的千万条不解思绪在目光触及裴宁辞时,尽数化为了乌有。
裴宁辞分明什么都没说,但李婧冉却在他果决的神态间得知了原因。
自始至终,裴宁辞都太平静了。
他知晓自己身处其位,不该有情丝,因此心甘情愿地为了自己的错误受罚。
然而,“动情”二字对裴宁辞而言,从不是个应当被污名化的事情。
他对她的爱意,清清白白,光明磊落。
这就是为何,裴宁辞如今当着天下百姓的面,都不惧于说出口。
为何不在受罚前说出一切,也是为了保护李婧冉。
即使她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但裴宁辞固执地不愿让他人口中的“她”受到一丝半点的伤害。
诚然,如今百姓们觉得他于大晟有恩,这份感激之情会转为怜惜,让他们大度地原谅他的情缘。
但人的心软是有限的,他们心软地让他免了责罚,却会在潜意识里责怪勾|引他下神坛的女子。
这是人之常情。
而反其道而行之,当裴宁辞已经受了罚后,他们只会认为他是深情的,而那名和他相爱的女子理应也同样清白而勇敢。
世上对男子总归是更为宽容的。
爱情无罪,唯一有罪的就是他身上背负的身份。
裴宁辞不可能拖累李婧冉陪她一同承担本不该属于她的骂名。
在这片因他而起的喧嚣声中,裴宁辞却恍若未闻,只极淡地笑了下:“她是个......”
裴宁辞的话语微顿,眉心微蹙了下,似是在思索应当用何样的词藻才能配得上李婧冉。
他愿称她为抚平一切的徐徐清风,但清风不及她温暖;
他愿赞她心思细腻,但这四个字不足以概括她的一切;
他愿夸她为温柔,可是温柔的人不一定有她那么心软。
裴宁辞满身是血,斟酌良久,最终嗓音低低地道:“她是个值得被记住的人。”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如同被这个世界抹杀了一样,被所有人遗忘。
裴宁辞的嗓音清淡,然而落在李婧冉的耳朵里却如同深深的一击,让她的心脏忍不住因余韵而轻颤着。
他的想法很简单,但也很狂妄:
假如天命就是要抹杀她的存在,那他便要违了天命,让她被铭记。
如裴宁辞所愿,经过这场轰轰烈烈的事情后,大晟全天下的百姓都会记住这么一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