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牧却并未言语,黑漆漆的眸子安静注视着她,从神态到行为都清晰地表明着他的态度。
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一根根寒冷刺扎入心扉,冷得彻骨,冷得冰寒,让李婧冉倏得感觉连呼吸都是疼痛的。
任务奖励早已发放,已经没有母亲生死攸关的东西压迫着她了,李婧冉再也无法用“害怕任务失败”来粉饰自己内心的波澜。
又或许在很早之前,丝丝缕缕的情绪就如同疯长的藤蔓般缠上了参天大树,李婧冉就早已分不清虚实。
她只知道自己此刻的痛楚,仅仅是因为严庚书本身。
她真的......能看着他去死吗?
“李元牧,”李婧冉唤了他一声,指尖深深嵌入掌心,轻声问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李元牧此刻已经将唇边的笑意敛得干干净净,当他不笑时,骨子里独属于上位者的冷酷便再也无法被忽视。
他很冷静,又或许说已经过于冷静了,口齿清晰地对她道:“朕与大晟,都容不下摄政王了。”
李婧冉感觉李元牧的这句话就像是残酷的刽子手,一层层掀开了洋葱的外衣,毫不遮掩的辛辣滋味让她的鼻尖都发酸。
直至此刻,李婧冉才发觉大晟的冬日是真的很冷。
先前刚来时她还不觉得,如今那种湿热冷绵厚的温潮一寸寸侵入体内,她才觉得这冬天当真过于绵长也过于难熬。
她听到自己也在尽可能地用一个客观的角度,试图去说服李元牧,她对他道:“我明白你是想平衡势力,但裴宁辞陨了,为何不能培养一个新的平衡势力呢?”
为何不能等待新势力的崛起?
为何不能对严庚书多一些信任?
为何......不能给他一条活路?
李元牧望着她闪烁着泪光的眸子,目光有些复杂,半晌才对她低低道:“已经来不及了。”
楼兰躁动与封城水患,外忧与内患,但凡有一者缺席,李元牧都可以用一种更为婉转的手段去处理这件事。
可是他没有时间了。
他需要在短时间内,不惜一切代价,获得最大的掌控权。
不,不是需要,是必须。
倘若不是被逼到了如此绝境,李元牧也不愿意用这下下之策。
当一个国家完全依赖于一个人,那俨然是不长久的,兴许会被千古诟病,兴许他会成为后人口中永远都洗不白的昏庸帝王。
这些都是身后事了,李元牧料想他眼睛一闭也听不见看不着,但他还活着的时候呢?
李元牧刚继位时原本便是势力较为集中的,凭借他的才智,他大可以当时依靠严庚书稳定朝堂后便略是小计将他铲除,独自揽政,但他并没有那么做。
因为李元牧从来不想要这个位置,他自认没有那么多的家国抱负,如若可以选择,他宁愿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过普通人无忧无虑的一生。
终究是他太自私了,他不愿承担那么多,不愿让这一整个国家、几百万条人命的重担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肩上。
可李元牧从竞争对手口中听到了那个被他耽误的太平盛世,他分明有能力做得更好的,用一个人换百万人的幸福安乐本身就是一位帝王该做的事情。
李元牧有眼睛,他看得到饿殍遍野、民生疾苦。
看得到寡妇孤儿缩在酸臭的竹席上抖颤的身影,坑壕里患病的穷人无助地痉挛,饿到极致的人民往口中塞满了泥沙田鼠。
他如今已经十九,躲了这么多年,总得担起这个重责了。
至于严庚书,李元牧心想,他是注定要在这场变革中牺牲的代价。
他无法再逃避,严庚书无法再活着,在家国深处煎熬漩涡之时,谁人又能独善其身?
李婧冉能理解李元牧口中说的一切,她明白一位帝王的顾虑,但她却克制不住地握着李元牧冰凉的指尖对他颤声道:“可是严庚书他不会谋反的,他绝对不会......”
一个年少时能说出“刀剑不可向无辜”的人,一个怀疑她身份时唯一问的问题就是“你会背叛大晟吗?”的人......
他怎么可能会谋反?
严庚书他舍不得的啊。
“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很多时候由不得他自行决断。”李元牧的语气毫无波澜,“严爱卿身处其位,他身不由己的。”
李元牧向来讲究一个用人不疑,他不担心严庚书会叛变,但飞烈营的势力着实令人忌惮。
严庚书的个人凝聚力太强了,就算李元牧此时将飞烈营收上来,只会惹得那群随严庚书出生入死的弟兄们更加愤慨。
“姊姊。”李元牧自袖口拿出先前就拟好的圣旨,缓慢又不容抗拒地掰开她紧攥成拳的指尖,冰凉的指腹在她掌心被掐出来的月牙红痕轻轻揉按着,待红印渐淡后才把圣旨缓慢地塞入她的掌心,握着她轻颤的手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