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宁辞的人生很空洞,外边看着是一座巍峨壮丽的雪山,看久了才发现他内里也全是无趣又一成不变的风雪。
若说他把所有的破例都给了李婧冉,那他就把这辈子寥寥无几的心软都尽数给了他的弟弟。
他可以厌恶他,但他得活着。
而如今,李婧冉却阴差阳错地解了裴宁辞的心结之一,把裴宁辞现实中从未收到的信送到了他手上。
也同样是这封信,让裴宁辞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都没有被遗忘。
兴许他的爹娘的确做事不厚道,但他这弟弟却从小到大从没有过对不住他的地方。
以道德伦理的角度而言,他也得做个合格的兄长。
裴宁辞如是想着,听到李婧冉的那句“没想到你还愿意帮忙操持后事”,只是不置可否地说了句:
“家中幼弟不经事,恐怕多有疏漏。”
他这个做兄长的,理应回家帮衬着些。
事实证明,裴宁辞回家的决定是非常明智的。
他们都还没走到门口,在满地纸钱的小道口就听到了灵堂传来的喧哗。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许仲人跑了,你可跑不了。钱呢?”
许钰林此刻还没被搓磨成那泰山崩于眼前都不动声色的性子,语气里难得有些焦灼:“此乃亡母灵堂,诸位有话不妨与我出去说,可好?”
要债人的嗓门陡然拔高了几分:“灵堂?我管你是不是灵堂。今日若是拿不出钱,我就砸了你这灵堂!”
许钰林的态度放得愈发谦卑,哀声祈求道:“我爹欠下的赌债,我会一分不差地还上。只是如今实在是手头拮据,还请您容我几日时间,莫要在灵堂上闹事。”
“没钱?”一阵轰隆声传来,像是木棍敲碎一堆东西的声音,要债人的声音又狠又沉,“弟兄们,都给我砸!”
“住手!”李婧冉几步上前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门内白布招魂幡仍在余韵中轻曳,房门中间置着一口黑沉沉的木棺,许钰林一身缟素地立于棺前,面色苍白得像是一揉就碎的宣纸。
许钰林比李婧冉的印象里看起来还要清瘦,略浅的唇干涸,那双往日里温和的眼眸里如今盛着绝望的破碎。
素衣掩着他轻颤的瘦削肩胛骨,他的脊背挺拔却又仿佛一折就断,望着站在门口的她时眼眸噙着莹润,像是看到了光。
要债人面色不善地打量了眼李婧冉:“哪儿来的小娘子?这浑水可不是你能淌的。”
“许仲欠你们多少?”裴宁辞跨过门槛,目光微凉地看着要债人。
要债人扫了这对多管闲事的男女一眼,目光在他们的宫装上停留一瞬,很聪明地没有多问,只是不紧不慢地比了个“三”:“三百两。”
许钰林的眸光微愕:“你方才只说是二百两。”
“利钱啊。弟兄们找了许仲那么久,还追到了灵堂里,这份晦气通通得折钱。”要债人说得振振有词。
“你......”
“此乃羊脂玉,价值连城。”裴宁辞解了腰间玉佩,放在桌上往要债人面前一推。
要债人拿起那玉佩端详一番,光是入手的光滑触感便足以说明这玉佩绝对价值不菲,远超了区区小几百两,挑着眼瞧他:“确定用这玉佩抵债?”
裴宁辞薄唇轻启,语气漠然:“拿着东西,滚。”
要债人捡了个大便宜,自是也不计较裴宁辞这又冷又硬的态度,二话不说挥了挥手,带着弟兄们便离开了。
这群人走后,逼仄的空间瞬间变得宽敞了起来,但空气却安静得几乎快凝结了。
半晌后,依旧是许钰林自书桌上拉了张宣纸,提着笔写字时手腕都还在轻颤。
他写得又急又快,字迹较往日多了几分浮躁,草草书写完后才将纸转向了桌子对面的裴宁辞和李婧冉。
许钰林强自平复下情绪,先是对李婧冉礼貌道谢:“方才多谢姑娘相助。”
李婧冉总觉得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前兆,目光在两兄弟面上转了一圈,只摆摆手示意没问题。
随后,她便瞧见许钰林将手中的毛笔递给裴宁辞,语气是压抑的平静:“不知公子的玉佩价值多少?劳烦您写个数目,我会在一年内按银庄利钱悉数还上。”
裴宁辞并未低头去看桌上的“欠条”,也没去接许钰林手中的毛笔,嗓音是如出一辙的淡漠:“阿钰,许久不见,不认识我了?”
许钰林定定瞧他片刻,却仍保持着将笔递给他的姿态:“公子说笑了。您如今身份尊贵,这声‘阿钰’我担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