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牧说的诚然是实话。
白衣祭司是百姓中的神祇化身,轻纱罩面悲天悯人,不沾酒色贪欲,不染人间烟火。
而一旦被发觉破戒,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大祭司都无疑会跌落神坛。
正所谓欲达高峰,必忍其痛。祭司大人受天下人爱戴,众人皆跪他拜他,将他奉之为神明,但祭司同样也要付出与之相等的代价。
抛弃七情六欲,放弃作为人的一切,当好百姓眼中完美无缺的神。
神格是高尚的,是完美无缺的,而有缺陷的神明会陨落,那些昔日侍奉他的信徒会尽数反踩。
他们会叫嚣着拆了他的神坛,用洪水淹了那高地,以前跪在他脚下祈求赐福的子民会拿着臭鸡蛋烂菜叶砸向他,这是反噬的力量。
受成千上万人的信奉能把他捧上神坛,而被成千上万人背刺却能让他狠狠跌落尘埃。
裴宁辞听着李元牧的威胁,却好似对此并不在意。
他唇边甚至还勾起了一抹极浅的笑意,只不紧不慢地反问他:“陛下敢吗?”
倘若李元牧要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当裴宁辞倒台后,下一个轮到的就是他。
一直蠢蠢欲动的严庚书会一家独大,毫不犹豫地吞噬了裴宁辞的势力,原本朝堂上隶属于宗教的力量会顷刻间重新站队。
一个是式微的皇族,一个是正昌盛的权臣,明眼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良禽择木而栖,李元牧他并不占优势。
更何况,最重要的是,李元牧是这世上最在乎华淑长公主的人。
就连这皇位,他都是为了留下她。
李元牧舍不得。
若想完全毁了裴宁辞,他自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把这件事捅破出去,告诉全天下大祭司和长公主之间有苟且,只是这也无疑会把华淑长公主推到风口浪尖。
天下人痛恨一个失格的神祇,但他们同样不会饶恕一个胆敢玷.污神祇的人。
但毕竟华淑的身份摆在这里,子民就算再生怒,但假如李元牧执意要保她,自然也无法奈她何。
正如按照原书中的走向,那时候大祭司被华淑软禁的风言风语传了出去,华淑顿时陷入了舆论漩涡。
那时的李元牧对华淑还没由爱生恨,他固执地相信当机立断选择了保华淑,强硬地在天下人面前表露出袒护华淑的念头,他甚至险些一意孤行废了宗/教。
火烧寺庙,推翻神像,定罪信徒,没有什么是李元牧做不出来的。
试图禁锢人民信仰很可怕,但李元牧的雷霆手段更为赫人。
君王自是掌握着生杀大权,而李元牧当时这么做的代价就是让皇室的势力迅速陨落。
严党派系当时趁乱崛起,大晟内部掀起一片腥风血雨,而裴宁辞则是在这个契机和敌军里应外合,只差一点就一举歼灭了大晟。
此时此刻,裴宁辞之所以能如此笃定李元牧不仅不会把他捅出去、还会尽可能地帮他遮掩,就是因为皇权和华淑两个原因。
李元牧成也华淑,败也华淑,她是他的软肋与盔甲。
李元牧呼吸急促了几分,他无法反驳,因为裴宁辞的确握着他的弱点。
“朕若想废了你,有千百种方法。”李元牧咬着后槽牙,猛地上前攥着裴宁辞的衣领,漂亮的眉眼皆是郁色:“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李元牧的举动显然触到了裴宁辞的逆鳞,他金眸中凝着冷意,嗓音如冰雪般带着钻心的凉意:“是么?试试便是。”
两人目光相撞,互不相让,似是冰与火的侵噬。
极致的温差与紧绷,火舌肆无忌惮地燎着冰川,而冰川同样沉沉地压抑着火苗。
那一瞬连空气都仿佛被这两股力量剥离、开裂,氧气被尽数耗尽,令人喘不过气。
而就在这一刻,门扉却被人轻轻叩响。
不轻不重,不紧不慢,却宛若一道流水,注入了紧绷的气氛里,让空气再次开始循环流通。
许钰林的嗓音自门口传来,和平日里一般无二,像是完全没见到门内剑拔弩张的一幕。
他温声道:“陛下,裴公子,长公主请二位于凉亭用膳。请两位随我来。”
几乎是在许钰林出现的那一刻,李元牧和裴宁辞都极有默契地终止了两人间的无声硝烟。
李元牧松了手,甚至还把裴宁辞领口的褶皱一丝丝抚平,在那唇脂印上用力摁了下:“裴爱卿,还是得谨记自己的身份啊。”
他边把最后一个褶皱拉直,边压低声音提醒裴宁辞:“她喜欢的不过是你的脸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