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我就在郭长兴家。”纪延抬起头,那双黑得让人发悴的眼在全场扫了一圈,最终定在了郭长兴身上:“你儿子呢?”
“不行!”郭长兴还没出声,他老婆就飞快跳了起来,“绝不能让我儿子去!”
邱玉萍不知道这警察找她儿子到底是何用意,可只要有一丝丝危险,她都必须第一时间将它扼杀在摇篮里:“你们是想让我儿子去送死吗?不可能的,绝对不行!”
刚刚那则丧心病狂的视频所有人都看到了:被绑走的小孩就躺在垃圾堆里,小小的身体上还爬着老鼠和蟑螂……
可是,可是……
可是,紧闭的房门终究还是在她倔强的坚持中被打开了,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在门后熬了一夜的郭志毅。
纪延没和邱玉萍多废话,直接将手机递到少年跟前:“有个姐姐,是另一位失踪老人的外孙女,她想和你说话。”
“不、不行……”
“玉萍!”郭长兴拉住他老婆。
小毅接过了电话。
那头初南不知说了些什么,郭志毅只沉默地听,可听着听着,熬了一夜的血红的眼又渐渐地有泪溢了出来。
那是少年熬碎了心的眼泪,落在十八年来干干净净的来路里,掷地有声。
纪延没说话,就等在一旁。等小毅接完了电话,将手机还给他。
然后,抬头:“爸,妈。”
那一刻,邱玉萍仿佛预料到了什么,被丈夫死死箍着的身子就那么软了下去。
她耳边都是风,都是雨,都是令人窒息的空气。她听到自己的儿子说:“我会去换奶奶,等绑匪来了电话,你们就答应他,让我去。”
“不……”
“妈,昨天的视频你没看到吗?奶奶已经很危险了,很可能再晚一点她就没命了。我们从小就被学校和大人们教着要尊老爱幼,可我们……”他难过而羞耻地顿了一下,“我们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他昨晚一整夜没睡,因为一阖眼,眼前就要浮起小时候奶奶带他去上学时的样子。
那时的小小郭志毅心智仍未开化,提前了半年去上学前班,于是连“aoe”都要念错。是奶奶柱着拐杖牵着他走了几里路,到村口的退休先生家,请先生教他学拼音。
他还记得每回放学铃声响,小学校门打开时,他看到的永远是奶奶笑呵呵的脸。
他记得自己曾经冷馊馊的小脚丫是怎么在深夜里被奶奶抱到怀里,用老人干燥的体温暖着孩童冷冰冰的脚。也记得奶奶总要从每个月的退休金里省下一百块,雷打不动地在周末带他去吃爸妈禁止的薯条汉堡……
他记得的,原来全都记得的。可为什么有时候走着走着,就忘了呢?
“我要去换奶奶,我会带她回来的。爸,妈,我已经长大了,姐姐说得对,我得去保护自己的家人!”少年人眼底的血红渐渐地退散。
这一刻,他的眼睛是亮的,那里聚集了苍穹里所有最璀璨的星。
没有人知道电话那端的女人到底说了什么,就如同没有人知道昨晚漫漫长夜,十八岁的少年蜷在房门后,有多少次想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可纪延听到了。
几分钟前,电话里的初南抄着道鲜有的温和声色,对着少年说:“小毅啊,现在除了我们的奶奶外,还有个八岁的弟弟和十六岁的妹妹被抓了。姐姐想去把所有人都救出来,你能和姐姐一起吗?我们从小被老人保护到大,现在,是时候让我们反过来保护他们了。别怕啊,姐姐也会保护你的。”
姐姐也会保护你的,她说。
电话在纪延手中断掉了,是被手机这端的“姐姐”掐断的。
曲姗姗家里很干净,仿佛什么异常都没有——仿佛。
初南将手机塞进运动裤的口袋里,冷漠地看着那座红木佛台被移开后,墙上呈现出来的、一张映着火光的图片。
那是曾经在黄腾达的手机屏幕上呈现出来的烈火——
少了“游戏开始”几个字,于是烈火中那张挣扎的面孔愈发地清晰也愈发扭曲:她惊恐地瞠大眼,在烈火焚烧中作出了挣扎的姿势,明明画面无声,可触目惊心地映入眼帘时,看客却仿佛能听得到火中老妇绝望的哭喊——
救我!救救我!
有人听到吗?救救我啊……
“小南姐?小南姐?”圆圆的声音将她从滔天火光里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