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林子太暗了。”冷天道忽然开口,他仰望头顶细密纠缠的枝杈,不赞同地摇头,“若是真心想祭奠埋骨于此的前辈,便不该将他们的墓建造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没有人喜欢生活在这样的地方,若我?死去,也想葬在高山上?、清溪旁,明月梅花相?伴。”
“是这样没错。”玉蘅落点头。
他就把自己和兄长的尸身葬在了山明水秀的所在。
冷天道又说?:“不仅如此,这些墓自建成那日起就再无人整理?过,那人甚至不曾来?此看望,附近一点行动痕迹都没有。这些生拉硬凑的石头与沙土,或许只为让他一时心安,真是……”
冷天道生平第一次语塞,内心莫名翻涌的愤懑令他想骂点什么,却找不到对象,也全?无立场。
好生憋闷。
这时,云不意曳着一尾亮光飞进他的视野,值此昏暗环境里?,如同夜色中的一只萤火虫,在他眼中起伏明灭。
云不意看天看地看墓碑,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能理?解冷天道的想法,便笑眯眯催生出一条条新枝,枝上?嫩叶错落,开出一簇簇粉紫色的花朵,飘到冷天道手中。
“不用生气,小事而已,前辈们若还有魂灵在世,必不会介意。”云不意推着他往前走了两步,“你若是实在看不惯,自己动手改变就是了,跟那不认识的人怄什么气?”
“……”
冷天道握着花枝茫然片刻,忽的反应过来?,低头笑了笑。
素白的指尖轻柔拂过枝上?花朵,他微笑道:“你说?得对。与其浪费时间气恼,不如自行改变。”
说?罢,冷天道将花枝分了分,在每座坟前放上?一枝。随后朝头顶的繁枝密叶凛然一挥袖,灵力?化风激荡,将它们裁剪得疏落有致,使月光渗照下来?,落在墓前碑前,如同温柔收翅的蝴蝶。
云不意接住掉落的枝叶,将其化作纯粹的灵力?,回归树林本身。
飒飒风响,月色皎白,林中依旧静寂,却不再死气沉沉。
玉蘅落叼着花枝放在最?后一座坟上?,立起身并爪挥了挥,算是行了一礼。
冷天道将云不意拢在掌心,眉宇放松地舒展,像是了了一桩心事。
他向玉蘅落说?道:“走吧,我?们要加快脚步了。”
到了昏云山触动阵法,林葳必定有所感应,他们不能继续耽搁了。
……
穿过树林,身前是辽阔接天的芦苇荡和蜿蜒的江流。江水对面就是苍松绝壁,明月高悬于峰顶,将一山的松柏照得霜白,在风里?荡着银浪。
过了江就是昏云山,山路隐在山壁里?,并无阶梯护栏,看上?去颇为惊险。
岸边停靠着一叶竹筏,陈旧,但没有最?近使用的痕迹,想来?秦方的家并不在附近,林葳这段时间也没有回来?。
冷天道支篙行舟,玉蘅落蹲在船头,云不意抻长了身体在竹筏边沿绕了一圈,防止江底突然有暗流偷袭。
所幸一路无事,顺利过江。
越靠近昏云山,天地间的压制就越强烈越清晰,而且尤其针对修行者。冷天道下船之后,连用灵力?点火都做不到了。
玉蘅落是肉/体凡胎,倒没什么影响。云不意也还好,毕竟是灵草,传说?中由建木碎片所化,天道钟爱的存在。
可?饶是如此,云不意的力?量也受到极大的削弱,无法自由地伸展躯体、催生枝叶,只有在小精灵体型时能飞,略长大一点就只能待在冷天道身上?,让他带着走。
仙冢,果然是个可?怕的地方。
不过这种情况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如果林葳这时候赶回,任他再强也会被压制到与他们相?同的境界,到时候菜鸡互啄,他们人多?,肯定可?以占据上?风。
云不意乐观地想。
上?昏云山的路是一条由人生踩出来?的泥土小径,隐藏在茂密的野草中,狭窄、曲折且时断时续,搭配着几乎与地面形成直角的峭壁,恐惧感拉满。
这要是换个恐高或胆小的人来?,一步头晕,十步昏厥,二十步原地去世,三?十步诈尸然后再去世一次,不成问题。
别说?他们了,就是云不意看着也惴惴不安,连忙把自己缩小了藏在冷天道头发里?,一眼都不敢往下看。
他固然实力?不俗,火力?全?开的时候能够撑天贯地,却依旧会被这样一条小小的山路吓到。这就跟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北方将军,到了南方仍然会为巨型老鼠、蟑螂、飞虫、蚊子吓得满屋子鬼吼鬼叫一样正常且合理?。
嗯,正常,且合理?。
就在云不意拼命为自己做心理?建设之际,冷天道已经撩起衣摆,淡定地迈上?山路。
他一步一步走得平稳,云不意和玉蘅落也表现得十分平静——如果忽略前者炸开的绒毛和后者炸开的猫毛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