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潮湿,两人走得小心翼翼的。
吴之筱一开始捏着纱帕,后来竟也觉得味道难闻,只好捡起一支树枝,挑起纱帕做纱笼,纱帕里的点点莹光闪烁,隐约能看得清脚下的路。
赵泠用夏布帕子擦着手,问:“你也嫌它味道难闻?”
吴之筱:“没有。”
赵泠:“那你用树枝挑着做什么?手拿不行吗?”
吴之筱:“这样比较好看。”
赵泠:“嘴太硬,会很像鸭子。”
“……”
吴之筱是个不喜欢被人说得噎住说不出话的人,她忽的伸出手,扯了扯赵泠袖子,道:“你袖子脏了。”
赵泠旋即低头看了看,一低头,头上就被某人趁机用树枝一敲,再抬头时,只见罪魁祸首吴之筱急急地跑在他前面,一面跑一面回头冲他大声嚷嚷道:“跑太慢,会很像王八!”
她的身影被纱帕里的萤虫照亮,远远看去,像夜幕下一抹绯红色的流光,自天上滑落而下。
赵泠望着她笑了笑,手上理了理袖口,跟上她,回城。
吴通判官邸。
吴之筱一回到府中,就急匆匆命人搬来凳子,她踩上凳子去,亲手将手上的萤虫挂在里屋外的廊檐下。透过薄纱窗,能看见这一笼淡淡的,如梦般的萤光,若月若星,落入她里屋的床帷。
“这是第一盏萤虫灯。”
她趴在窗前,双手垫着下巴,仰着脸看着悬于窗外的萤光,满脸笑道。
今晚应该能有一个好梦。
赵知州官邸。
屋檐上有个伫立许久的颀长身影,皎皎月光想要入他的眼,而他的眼眸里,只容得下她廊下那一盏萤灯。微光淡淡,一闪一闪的,在他深海般的眼眸里跳动。
她熄了灯,他还没睡。
手中一壶苏合香酒,春风陪饮,入口苦涩,入喉辛辣,入心滚烫。
吴之筱,望你有个很好很好的梦。
他不知道那一年她到底想梦到什么,他只希望她现在能梦到她想梦到的。
贞和十年十月末。
吴之筱想要赵泠陪着他去看萤虫,拉着他的手在他耳边闹了好几天,好言好语嚷着求着他。
而赵泠当时正在生气,气她为何要与旁人一起去练弩/箭,还对别人笑得这么开心,气她为什么要和别人一起读书,还睡在别人的桌上。
他气得好几日都不与她说话。
吴之筱:“我们去国子监后山上看萤虫,好不好呀?”
赵泠:“看萤虫群体求偶、交/配?”
吴之筱:“……”
赵泠:“你不觉得你有点龌龊吗?”
吴之筱:“可快到秋末了,再不看就没有了,别人窗前都挂着萤虫灯,就我窗前没有!”
赵泠:“萤虫灯比烛灯亮吗?”
吴之筱:“但听说挂着萤虫灯就可以好梦。”
赵泠:“你想梦到什么?”
吴之筱:“不告诉你。”
赵泠:“那我不去。”
他当时正在气头上,自以为她梦里不会有他,所以便不愿成全她的梦,幼稚得很。
那年她在国子监后山,终究是没有等到最后一盏萤灯。
第40章 40 .赵子寒你很拽吗
吴通判近来很忙,州衙里时常见不着她的人影,也不知是去了哪里,手上积压了好多需要她签的公文。赵知州看着好像是知道她去了哪儿,但州衙里的衙役都不敢问他,这些公文也只能延后再签了。
他们不知道,赵知州也想遇着她,可她不知为何偏生要躲着自己,所以,他明明知道她去了道观,也只好装作不知道,一如往常地做着自己手里的事。
他想到吴之筱上次随口说了一句“袍服遭遇不测”的话,现在想来,那是真的遭遇了不测了吧?要不然她也不会这么躲着自己。
她既想躲着那便躲着吧,只是那袍服他还是想拿回来的,他还想问一问那天晚上她睡得好不好?若是睡得好的话,他过几日再去给她捉些萤虫挂在窗前。
吴之筱那晚睡得不好。
她梦到了赵泠。
她失忆之后偶有几次梦魇,都是模模糊糊虚虚实实不真切的,所有的东西都是虚化的,只有梦里带给她的恐怖和惊惶是真实的,真实到她浑身发抖,虚汗濡湿一身。
但这一次不是梦魇,就只是单纯的梦,和普通人一样的梦,这对她来说简直奢侈极了。这么奢侈的一场梦,她居然用来梦赵泠?
那晚,她真真实实的梦到了赵泠这个能看清脸的人,梦到自己拽着他的手臂,那手臂的温度她还能感受得到。她嚷着求着要他陪着自己一起去看萤虫,他不答应,自己还委屈得哭了起来,那委屈是真的很委屈很委屈,委屈到她都觉得心快要窒息了,窒息到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