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之筱将茶盏搁在矮桌上,从窄袖中取出那小札,丢到公主怀里,道:“赵泠这一笔添上去,黜陟使官一下来,我秋赏冬赐少了不说,任期满后,我可能都回不了盛都了。”
盛都派遣在外的官员任期五年,五年内,一年一考课,分为上中下九等,五年任期满后,到盛都听候吏部铨选,依据每年的考课评定,或继续留任,或升至盛都为京官,或贬到别处。
而每年的年末考课,知州——对,就是那位赵知州本人对她这位通判的读议优劣最为重要。
第一年,赵知州给她的评议不佳,连她太贪食荔枝冰酪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被他拿出来一字一句地训斥一番。
说什么身为一方守令,口腹之欲不该显露于外,引得有心者投其所好、劳民伤财云云等大道理。
又不是要当皇帝,她一个通判,用得着严于律己到这种地步吗?
盛都来的黜陟使还觉得他说得很对,因此,第一年,吴之筱的考课为中下。
草!
今年,若再因这位赵知州写在小札上这几句评议,又被盛都来的黜陟使定为下三等,那吴之筱后面三年的考课,必须都为上上等,铨选时才有可能回盛都任职。
而后面三年,她都要与这位赵知州共事,想想就忍不出涕泪青衫湿,凄凄惨惨戚戚,怎一个惨字了得?
起码得六个。
第3章 3 .我是正经人
安阳公主展开卷起的小札,一字一句,念着上面的几句话,“筱性爽心慧而有口辨……且多有腹诽……”收起小札,笑嘻嘻道:“写得倒是没错……”
一记冷眼扫过,安阳公主立马止住话,讪笑道:“毕竟共事一场,这个赵泠这么写你,确实不大好,很不给你面子。”
临州知州赵泠,字子寒。
吴之筱道:“当初任职路上,我就该狠下心,摔断一条腿,称病不来的。”
盛都之中,吴府与赵府不睦已久,久到历经三代,虽无什么血海深仇,但就是水火不容。
吴府主战时赵府主和,吴府主和时赵府主战,吴府主富国时赵府主安民,吴府主安民时赵府主富国。
朝堂之上,吴之筱长兄与赵泠长兄更是互不相让,针锋相对,你才参我一本,我就又参你一道。
这么些年,吴赵两府没有刀剑相向搞出人命来,全都仰仗着双方极高的教养和克制——谁先出手谁理亏,门风最要紧,面子最重要,绝对不能先出手,以免落人口实。
两府就这么生生熬了三代,也没见个性情中人冒出来先出手,了结两家这尴尬的僵局。
吴府与赵府势如冰炭,官家却非得搞什么权术制衡,让吴之筱屈居于赵泠手下做事,她确实该愤懑一番。
呸,什么破官家破皇帝!我呸!!!我呸呸呸!!!!
安阳公主又翻了翻那小札,道:“不过一次考课罢了,等到三年后铨选时,我在阿耶面前替你说些好话,阿耶的旨意一下,你就可以不必经过吏部铨选,直接回盛都任职了。”
“这倒不必。”吴之筱摆摆手道。
安阳公主就像手里的一张底牌,怎么能为了这点区区小事就动用大大的底牌?她又不是脑子抽风了。
吴之筱道:“今年到手的秋赏冬赐肯定是少了,公主殿下,好歹赏点,我不要吃饭吃酒,我府宅里那些个下人们也要过安稳年不是?”
理直气壮地摊开手,伸到安阳公主面前。
她还没有忘记自己主要是来哭穷的。
吴之筱本来没这么穷的,但钱财这种东西,你不珍惜它,它就以为你不缺,十分善解人意地从你手上溜走了。
年初时,她阿姊逃婚了。
定好的婚约若是逃婚,按例要杖责一百,家中长辈都用杖责一百来恐吓阿姊,劝阿姊回心转意。
于是,吴之筱便用自己攒的梯己钱和些许微薄的俸禄,凑了二十斤铜钱赎去这逃婚的罪,这才免了自家阿姊的皮肉之苦。
之后她又私自将逃婚的阿姊带来临州,家中长辈气得一蹦三尺高,阿娘直接气结,晕倒在床。
因这事与家里闹僵后,吴之筱便再也收不到家中每月寄来的银钱,本就捉襟见肘,这会子又摊上赵泠那厮,少了秋赏冬赐,更是囊中羞涩。
安阳公主看着她伸过来的手,轻笑一声,用手中的小札轻拍她手心,道:“想要多少,你自己取去。”
吴之筱给她行了一叉手礼,深深鞠躬道:“多谢公主!”
“你既开口问我要了钱,那……”安阳公主低下头,手里揪着一缕发丝,欲言又止。
吴之筱了然,道:“周楚天的事,我替你办了,不就找个由头让公主府给他拨钱,不算什么棘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