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意吃食,故而那些厨子侥幸不被赶出府去。
早饭用到一半,赵潜会顶着一张没睡醒的脸到他房中吃早饭。这位兄长到临州,大半时间是在屋里睡觉,还有一半的时间是操心他和吴之筱的事,另外的时间便是吃喝拉撒。
他不在意兄长每天做了什么,故而这位兄长侥幸不被他赶出府去。
用过早饭,他便会站在廊下,听声。
隔壁的吴之筱起床之后,动静颇大,即使伤了腿,也不妨碍她把府里弄得鸡飞狗跳。
“阿姊阿姊,我求求你了,就给我吃一丢丢蜜渍樱桃吧!就一点点儿!”
“呜呜呜呜!阿姊居然趁着我伤了腿苛待我,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小猫咪!你快从树上下来!下来!我不抓你尾巴了,我保证!你快下来,别爬那么高,我腿伤了爬不上去,到时候可救不了你了。”
“喵喵喵!出来吃饭了!喵喵喵!!”
“诶哟……怎么又摔了我!”
这几日吴之筱不去州衙,州衙里冷清了很多,签押房里更是,他到签押房的时候,一推开门习惯性地往吴之筱的位置上一看。上边的笔墨纸砚与书册等都和前几日一模一样,没人动过,上边还落了薄薄一层灰,灰上无痕,可见连蜘蛛蟑螂都没来过。
他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敛袖执笔,处理公文。
第一份是工部尚书发来的公文,询问临州建造堤堰一事的进程如何。这样的一份公文,工部尚书会同时发给工部侍郎上官慕清和工部水部司郎中张风闻。三份回文若有不一者,工部尚书会再问。
他下笔并如实回了。
第二份是大理寺发来的公文,询问临州几件刑案的细节。各州县的斩监候案需上报大理寺审理,还需将案犯槛送至盛都。大理寺询问的这几件案子是前年发生的案子了,需到签押房后边翻找卷宗细看才可回文。
卷宗虽多,然都分门别类放好了,要找前年的卷宗并非难事。他拿出一摞卷宗,在书灯下细看后,下笔一一回明。
第三份是户部发来的公文,询问临州登册在籍的人户情况。这事关临州夏秋两季需纳多少税米,多少绢绫。户部每五年亲自派人至临州查看一次,每一年例行询问一次,无外乎是问近一年来临州有多少人成婚、新生、流散、死亡、迁徙等事。
他早两日便将这些事写清楚了,只需誊抄于上来即可。
第四份是兵部发来的公文,询问城防军队一事。这是周楚天的事,需他转交到周楚天手上。兵部之所以发到他手里,不过是惯例。他身为临州知州,临州城防一事应当知晓,故而兵部发给他看过之后,由他自己决定是否转交给周楚天,周楚天回兵部文之后,再给他看过,由他将回文递送给兵部。
他搁下笔,将这份公文拿上,披上外出的外披,与主薄说自己要出去一趟。
将这份公文丢给周楚天之后,他便往东走,上了临山。临山上有一棵很大的歪脖子老树,到了秋天树叶仍旧绿油油的。这棵树长在一块巨石的脚下,巨石阻碍它继续往上长的时候,它便绕过巨石,继续长高长粗,避开巨石的那一段便歪了,成了歪脖子树。
他认真地选了一段笔直的树枝,打算拿回去给吴之筱做一支拐杖。
他从未制过拐杖,但他小时候制过许多把木剑,算是有底子在的。他不敢说做的拐杖有多好,但凭着他对吴之筱的了解,自己做的拐杖绝对会是她用得最趁手的。
吴之筱的手小,手心软,拐杖首端按着她手握的大概弧度做的,打磨细致,反复挫磨,包浆圆润,拐杖末端裹着好几层牛皮,耐磨且敲地的时候声不重却仍旧有声。
他知吴之筱此人中意好看的,这拐杖太素净了些,上边若有些纹样她定然喜欢,可琢磨再三,他还是没下手刻纹——吴之筱觉得他好看就够了。
吴之筱喜欢他就够了。
吴之筱喜欢的东西很多,喜欢的人也很多,她的心里定然是溢满出来的。荔枝冰酪好吃,樱桃绵糖好吃,桂花蜜枣糖糕也好吃。人也一样,在她心里,没有谁是不重要的。
有时候他想,自己于她而言到底有多重要?若自己走了,离开她了,她会不会哭一阵之后,又对着另外一个人笑了。
他不敢继续往下想,想到此处便下定了决心——要在她身边,一直在她身边,如此她既不会哭也不会对着另外一个人笑。
这支拐杖做完的时候,吴之筱已经能踉踉跄跄走一段路了,同她阿姊商量着去买一支好看的拐杖。
他将自己制的拐杖放入木匣子里,让赵潜替自己送过去,赵潜说没人会给伤者送拐杖的,寓意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