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
赵知州口中说出来的死?!!!
一听到死这个字,郑长史忍不住双唇发抖,嘴上两撇胡子都跟着颤抖,细长的眼满是惶恐,不敢直视赵泠。
孙司马浑身都瑟瑟发抖,掩面擦汗,脸上油光更亮,绿豆大的小眼睛紧紧盯着脚尖。
两人异口同声,道:“要不,再买一本新的?”
赵泠:“滚。”
郑长史与孙司马两人赶紧行叉手礼唱喏,敛身退下,都还未走出签押房,身后赵泠便幽幽道:“挑拨上属之间关系,戏弄州官,言语羞辱,两人各自杖五十,不得买赎。”
接着这句凌厉审判的,是安静的翻阅书卷的声音,好像说这句话的人,不是那翻书之人一般。
杖五十?
就算两人身体再好,扎扎实实地五十大杖落下来,那也遭不住啊!
快要入夜,杖责还在继续,孙司马与郑长史还在鬼哭狼嚎,大哭大叫,赵泠已经出了州衙,往自己的官邸走去。
孙司马与郑长史都是散官,不签署公事,也无职事,家里花了钱捐了官,走了些门道,幸幸苦苦,终于捞得一个九品官职。
这两人在临州州衙里混了十几年了,和临州那些大户多少都有些关系。
平日里就仗着在这州衙里资历最久,对州衙里的衙役颐指气使。
他们自以为赵泠与吴之筱之间一直不睦,又觉得吴之筱不过是一介女流,所以才敢贸然做出今天这羞辱通判、以下犯上的糊涂事来。
当初来到临州时,孙司马和郑长史两人便在赵泠这位知州身边转悠,各种巴结,赵泠懒得理会,久而久之,旁人便以为这两人是赵泠手下的人。
吴之筱也是这么认为的,刚刚在签押房外,她也是因此才不当着他的面责罚这两人,只往他这里深深望了一眼。
只一眼,赵泠便知道她的意思——这两人,你自己看着办。
他自己看着办的结果便是:郑长史和孙司马两人被杖责得血肉模糊,三个月脚都沾不了地。
也不知这个结果她满意不满意。
第8章 8 .知州,小心腰
书房内,灯光幽黄。
“贞和七年七月初七,她不知打哪里买来一秽书,还胆敢在先生课上看,这书写得明明一窍不通,画得也很差,她居然还能看得如此着迷。”
“先生察觉时,她慌慌忙忙地,直接从我腰间扯下我的私章,往那书的扉页上戳了一个私印,待先生拿着戒尺厉声质问她时,她站起来说书是我的,她只是替我保管,一页未翻一字未看。”
“先生转过头来问我,我点头称是。”
“她与我俱受责罚,事后,她问我要回那本书,我说是我的,她气得张牙舞爪,三天没和我说一句话。”
“戳了我的私印,就是我的。”
赵泠坐于书案前的褥垫上,摸出腰间那一枚私章,羊脂玉温润的质地,食指长,拇指盖宽,圆圆的,小小巧巧,在灯下透着水润的光泽。
他已经很久很久不用这枚私章了,久到他自己都快不记得是多少年前了。
明明也才二十二岁,他居然生出年岁难过的感叹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便开始觉得时间过得又快又慢。
快,是他不知道这日子怎么忽的就过去了,一停下手中的事算起日子来,就发现忽然一年,忽然两年,忽然三年,忽然四年,就这么从眼前过去了,从指间溜走了……
慢,是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他到底要怎么熬下去,一天,不见光,两天,眼前依旧是迷惘黑暗,三天,周围仍旧是冰冷苦寒,下一瞬比上一瞬要黑,要冷,要深。
悬于深谷之上,坠入深渊是必然的,这坠下的时光,便是如此矛盾而复杂。
他在等必然里唯一的那一个偶然。
他等到过那个偶然。
那个让他觉得,自己也曾被上天眷顾过的唯一的偶然。
赵泠看了一眼手边的那本《春/宫二三事》,唇角微动,眼睫颤了颤,忍不住轻声笑了笑。
窗外细雨打屋檐,滴滴哒哒,湿湿润润落在心间。
修长的手指抵住书脊,轻轻翻开那本书,塞满字里行间的红字侧批立马跳入眼帘,满满当当要溢出他眼眶,根本不容得他忽略。
就像当初她不由分说闯入他堆砌起的壁垒森严的城池里,不给他一点商量的余地,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这么明晃晃地进来了。
墙倒砖碎。
他随意翻了几页。
吴之筱不愧是吴之筱,对这样一本书,居然还如此费尽心思,真的给每一页都做了注,每个细节和动作她都做了详细的注释,给律令做释义都没见她这么上心。
用的还是她惯用的正楷字体写,工工整整,干干净净,带着孩子般的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