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长剑从后刺到前,贯穿吴韶心肺。
那一场大火,是因皇帝推倒了祝寿的烛灯。
大火一过,掩埋了血腥味,掩埋了文德殿里所有的罪恶。
“吴国公其实待我很好,既会像父亲那样责罚我,也会像父亲那样教导我,关心我的功课,记挂我的前程,为我铺好前路,教我做人的道理。”吴之筱双手捧着一盏天青茶,盘腿坐在月窗前,望着暮春的景,说道:“正因为他待我好,我才觉得痛苦。”
赵泠走到书柜前寻几本书,眼睛寻着书,耳边听她轻语。
窗外飞过几只雀鸟,细细的爪子抓在浓翠的香樟树上,树枝轻颤,雨水被抖落。
“现在想起来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吴之筱苦笑道:“但那时候没见过这世间的山川河流,只囿于一隅,一时间无法接受,便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廊外青石板上又见小小雨花落下,在坑洼里荡起小小的涟漪,映着灰蒙蒙的天际。
“经历这世上八分的事,才可承受这世上七分的苦,我不知道是过去的苦楚来得太早还是我自己醒悟得太晚。”
她转过身,将茶盏搁在赵泠书桌上,回到自己的被褥里窝着。
赵泠把寻到的书放到她枕边,顺势坐在她身侧,前置一桌案,端坐着,低着头处理桌上的公文。
窗外有风进来,吹起一页页公文。
吴之筱坐直起来,用镇纸压住公文。还十分好心地伸手替他拢了拢敞开的衣领,遮住他颈下的抓痕,扯了扯他袖子,掩住他手背上的咬痕。刚才那一副看透人世的眼睛早已换成一双心虚的眼眸,满是尴尬和窘迫。
昨晚她又咬人了,赵泠习以为常,她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受不了梦魇的她,将她承受的痛苦分给他一半……一大半。
夜里,头顶若千万根细密的针扎入,头痛欲裂,无法自持。
吴之筱在梦里哭着喊着,呜咽着,却因在梦中,张口再大,再怎么嘶吼恳求,喉咙里也发不出清楚的声音,像是努力发声的哑巴一般,脸都涨红了,还是只有嘶哑的低声。
这时候,偏生他来了。
她抱着他发泄那无处发泄的怨愤,不管不顾的,只当他是不知痛的良人枕,撕扯他的衣服,捶打他的背脊,啃噬他身上每一块皮肤。他不喊疼,梦中的她便以为他不会疼,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
他既是上天的诱饵,那自当替上天承受她对自身命运的抗诉。
她除了夜里偶有疯魔之外,其他都还好,算是一个很好伺候的病人。
一天三日的药,虽苦涩,她也只需要吃一次甜糕就好了,一日三餐,虽清淡,她也没怎么闹。
白日的时候,东侧间前置几扇屏风,外头送东西吃食进来或是送州衙公文入内,都是赵泠起身去接。
她半睡半醒着窝在褥子里养着病,赵泠坐在她身侧,将递送进来的公文念给她听,让她定夺可否。
赵泠的声音缓缓的,温柔似水,又若窗外轻轻柔柔拂过的春风,却不似春风这般无情,一吹就散。他的声音可长久地拂过她的耳朵,久到如山河绵长。
他将一案子念给她听:“王大娘兄长诉王大娘丈夫郑莽,郑莽经常责骂殴打王大娘,王大娘不堪棍棒责打,逃回娘家,其丈夫郑莽上门,用烧火棍把她打伤,已验,确有轻伤,腿部燎伤六寸,食指宽,未伤至里,手上刀伤……已查,确有其事,郑莽供认不讳,并有人证物证如下……”
看向脑袋埋在被褥里的吴之筱,抬手掀起被子一角,两指轻轻拨起她脸畔散落的长发,露出她被闷得红红的脸来,道:“这是你的案子。”
吴之筱半眯着眼,道:“殴伤妻子,诸殴、伤妻,至轻伤,且又长期殴打……郑莽合徒一年半。”
赵泠着一袭淡青色长袍,卷起长袖,骨节分明的手拿起一支笔,照着她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写下,并道:“你也知那王大娘素来的秉性,你判她丈夫入狱,她未必会承你的情,反而会怪你,你上次也因她的事杖责了她丈夫,她就到州衙哭了好几天,说州衙胡乱判案,伤了她丈夫,这次她只怕是要哭一年半载的了。”
“那又如何?”吴之筱低声道:“依律办案,由不得我由不得旁人也由不得她,她满不满意关我屁事。”
此时,屏风外来了一人,是临州主薄,他站在屏风外道:“回知州呀,十亭县张三郎犯强/奸一罪这个案子啊,实在是难办得很,就说那个受害的李家三娘子,她死活不愿出来作证,连十亭县的胡知县都莫得办法,那个李家三娘子又是城内的人,胡知县来回几趟都没能见着那个李家三娘子,头疼得咧,只好到州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