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内因
方维最终还是没有去观刑。
据去过的掌事太监回来说, 这次廷杖算是手下留情额外开恩,场面远没有几年前大礼议的时候那样壮观。
翰林院一共十五个人受诏杖三十,仅为首的翰林院编修徐中行伤势略严重些, 锦衣卫将他拖起来拉走的时候, 一条腿皮肉尽去,只留下大腿骨白森森的扎眼。
黄淮带着方维走过午门外,地上的鲜血和碎肉已经被小火者们用清水冲洗的干干净净, 大理石地面平滑如镜。方维抬头看,头上是万里无云的响晴天气。
黄淮看了看空荡荡的行刑地点, 道:“顾廷机昨日上书告病, 须在家休养, 这事你怎么看?”
方维道:“顾首辅为国事宵衣旰食,鞠躬尽瘁。圣上也赐了他药方,可见嘉许之意,体恤之心。”
黄淮笑道:“我派人去盯了盯他家,从昨天到今天, 一直是闭门谢客,他的那些门生故旧往来倒是不断,一个也不让进。”
方维道:“值此乱局, 顾首辅还是养病为上。”
黄淮正色道:“圣上今日赐给了李孚两枚银图章。现如今李孚自己出手的票拟, 盖上这两枚章,便是顾廷机身为首辅, 也不能拆开观看, 只有圣上亲拆亲阅了。我朝百余年来, 未曾有文臣有过这样的恩宠厚待。连我们司礼监, 比起来也矮了一头。”
方维道:“读书人总说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抛开大礼议不谈, 今日廷杖以后,李孚已经自绝于天下翰林,他原算是忠臣直臣,以后,便再加上个孤臣了。可是孤臣的下场,却往往不怎么好啊。”
黄淮笑道:“德主刑辅,明刑弼教,廷杖本就是法外之法,运用之妙,存乎一心。锋芒毕露还是和光同尘,全看圣上要怎样用了。十年人事几番新,你且看着。”
方维道:“那小人桌上那些弹劾李孚的奏折呢?”
黄淮道:“也不过是老调重弹罢了,你只将名字记下来,奏折便不用给我们看了,叫小的们扔到库里头去。左不过那些士可杀不可辱的套路,没意思的很。”又看了看头顶的天空,“总要先下场雨才好,堵一堵他们的嘴巴。”
三天后,雨还是没有下,热气反而渐渐席卷上来。方维出宫回家,走到地藏胡同的时候,已经被一路的热气蒸腾得快要熟了。刚想敲门,见门头上了锁,卢玉贞竟是不在。
他拿出钥匙开了门,在堂屋桌子上看见放着张条子,写着“大人,我出去了,回来做饭。玉贞。”方维见有抬头有落款,点了点头,想着可能是出去买东西了,便在堂屋里取了本书来看。
渐渐等到日头偏西,天色已晚,方维见人还没有回家,不由得急躁起来,手中的书便看不下去,又撑着等了一阵子,天黑得要掌灯了,他点上灯笼正准备出门,卢玉贞回来了。
卢玉贞见他在家,有些意外,又见他黑着脸,一时手足无措起来,赶忙搓了搓手,往厨房走:“我去做饭。”
方维道:“先不必了。”自己走到堂屋椅子上坐了,冷冷地道:“你人去哪儿了。”
卢玉贞一头一脸的汗,头发也乱了,低着头站在他面前,“我去买些东西。”
方维问道:“买什么了。”
卢玉贞便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方维看着,想是天气太热,一股无名火直冲上头来,便指着桌上的条子道:“你是不是天天都留一个。”见卢玉贞低着头不做声,又道:“你胆子可是越来越大,外面天都黑了,盗抢都不怕的。”
方维刚要发作,突然闻到她身上有很浓的药味,皱着眉头问:“你去药铺了?”
卢玉贞见躲不过,只得说道:“我去惠民药局了。”
方维诧异道:“去领什么药?”
卢玉贞道:“惠民药局那边招些炮制药材的小工,我就去帮工了。”又道:“他们给工钱的,做半天就有两吊钱,现结。”说完从袖子里掏出来铜钱,递给方维。
方维见了钱,脸色铁青,拍着桌子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身契文书是卖倒的死契!”
方维从来不曾在她面前发这样大的火,卢玉贞吓得后退了两步,又站住了。
方维站了起来,看着她手里的两吊钱,叹了口气道:“我走的时候跟你说过的,等我发了月俸,便再给你。”看卢玉贞抬起眼来偷偷看他,又道:“城里头虽比外面好些,作奸犯科的人也不少的。咱们这条胡同,也是三教九流的人都来,你一个女人家,撞上起了歹心的,还不是要吃亏。”
卢玉贞点点头道:“大人,是我的不对,我原该问过你再去的。是我想着是十天一次,你不一定回来,就贸然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