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笑道:“娘子,这梅花能开很久呢,你看大都是花苞,等过几天就全开了,到时候更好看。”
她伸手握着他的手,有点发颤:“相公,我真没用。事到临头,还是会害怕。”
他在她耳边说道:“你可比我强多了,千万别自谦。不要怕,再没有比我更合适伺候你的人了。你要是怕什么尿溺肮脏,我还有给方谨买的那块板子,说起来,那板子可是居功至伟。”
她忍不住笑了,手指轻轻抚着他的眉眼,“也好。不管最后怎样,至少怀着期盼。”
她伸出手去,自己解开了脖子上的袢扣,方维道:“我来帮你。”
衣服落在一边。她的身体只能用瘦骨伶仃来形容。方维倒了些热水,用毛巾仔细地擦过她高高突起的骨头和薄薄的皮肉。她舒服地呼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毛巾拂过她身上的累累伤疤,又湿又热。她伸手指着其中一个笑道:“已经有许多了,好像也不在乎多一个。”
他苦笑着摇头:“我很在乎。要不是没有办法,怎么会让你受这样的罪。”
“相公,医案的事……”
“放心,忘不了。你是世上最好的大夫。”
他又换了一块毛巾,给她擦腿脚,连脚趾也不放过。“以前学的伺候人的功夫,到底没有白费。”
她凝望着他:“等我好了……”
“会的,一定会的。”
他将她抱到床上,用被子将她紧紧裹住。“是时候了。”
她点点头,伸手拉了一下铃铛。杨安顺提着食盒走进来,将一碗棕色的汤药放在桌上。
她微笑道:“安顺,多谢。”
杨安顺望着她,眼睛一眨不眨。过了一会才说道:“我先出去了。”
方维取了勺子,慢慢给她喂下去。“这药味道真苦,我闻着都有点难受。”
她笑道:“这药里头有火麻花,就是有奇怪的苦味。”她哽着脖子往下咽,方维看着不忍,“给你弄块饴糖。”
“算了,不要了。良药苦口,一定有它的道理。”
她安静地躺在那里,脸小得似乎一个巴掌都盖得住。她微笑道:“相公,今天刚好你三十了。”
他心里一震,“对,我又长岁数了。一年赶着一年。”
她点点头:“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他哽咽着说道:“你也是。”
药力渐渐上来了。她强撑着不肯闭眼,眼珠在他脸上转来转去。他低下头去捧着她的脸,温柔地亲吻她的嘴唇。
“娘子,你睡吧。睡一觉醒过来就好了。咱们一定会赢的。”
他将人送到厢房,仔细地放在床上,自己退到院子里。蒋济仁冲着方维点点头,就将门关上了。
方谨和郑祥站在方维的两边,都握着他的手。雪花打在他的脸上,他也不觉得冷。
他喃喃地问道:“我还有什么能做的吗?”
蒋夫人摇摇头:“没有了,咱们只能等。”
他在檐下仓皇地走了几步,望着头上浓阴的天,忽然他下定了决心,对着方谨道:“孩子,备两匹好马。”
方谨见他神色严肃,点头道:“我这就去。”
他转头对蒋夫人拱手道:“夫人,这里全由您调度安排。万一……也请便宜从事。”
蒋夫人心知肚明地点点头:“督公请放心。”
两匹黑色的骏马箭一般地飞驰在大道上。
方维和方谨一路向南过了永定门。狂风卷着雪叶子拍在他们的脸上,脸很快就僵了。
方谨声嘶力竭地叫道:“干爹,咱们去哪儿?”
方维道:“咱们去趟南海子,那边有个庙。”
天地灰白一片,在每一个岔路口,方谨都停下来仔细辨认:“这是吗,干爹?”
方维摇摇头:“不大像。”
方谨茫然四顾。在雪中,他们看见了一辆骡车,载着几个行人,穿着大棉袄缩成一团,像是出门走亲戚的。他们拦住车,比比划划地问着,“老乡,我们找个土地庙,就是赶场的地方……”
车夫眼睛眉毛上都是雪花,他擦了一把脸,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就在下个岔路往东,可是那边发大水的时候都冲坏了吧。”
方谨犹豫道:“干爹,要不咱们去智化寺?要祈福,那里也是一样。”
方维摇摇头:“我觉得这个庙是最灵的。”
他们往东纵马越过大片的荒地和浅滩,远处有树林遮蔽,方谨眯着眼睛仔细地瞧着,终于瞧见了那座低矮的建筑。“干爹,是不是这儿。”
方维点点头,将马在树上栓好了。方谨愣了一下,“这马……”